“一本新书要想快速打开市场,是要有必要条件的。”史掌柜开门见山的说。
“敢问是哪些?”
“一嘛,要么就是立意新颖,写些前人从没有写过的,但鉴于我们这个国家历史太过悠久,名家大家多如牛毛,所以想要在立意方面创新,那是很困难的。”
“有道理啊,掌柜毕竟见多识广,当真是个通透人哪。”
“还有第二种,那就是佼佼者,何谓之为佼佼者呢?那就是经历各种锤炼后,成为了名家中的名家,大家中的大家,博士中的博士,这些个人士,要么一生丰衣足食,饱饭弄粥,有大把大把地时间可以投放在提高文学素养上,有大把大把的资料可以查阅,还有大把大把的女人可以帮他研墨帮他热饭帮他……哦,这还有个孩子。要么就是天赋异禀,命运坎坷到命运都没脸见他,家贫如洗,凿壁偷光这都事小,有可能半路老婆跟人跑了,情人跟人好了,作官做到一半被人栽赃了,活得七老八十却偏偏满口牙疼,连豆腐都吃不成……总之就算历尽艰难,仍不肯放弃要成为一个大家的愿望。这些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百年难得一遇,随便在纸上落下一个段落,那都是警世名言,随便放点屁,那都有哲理的味道。这种人不红谁该红,天理不容懂不懂。你是这样的人吗?”
熊兴摇摇头,“愧不敢当,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就只能寄望成为第三种人了。”
“什么样的人呢?”
“深谙借鉴之道者。”
“你说明白点。”
“明白点?还要怎么明白?你上书肆看看去,但凡同一类的书卖得好的,总都有些相似的地方,这么说你明白了吗?你知道就武功秘籍来说,哪一位名家的书卖得最好吗?”
“未曾请教。”
“没有人!”史掌柜特别认真地与他解释,“你说你写的这玩意儿,到底是给谁看得呢?受众懂不懂?——我看这个道理,连这个小孩儿都知道。你写的这种书,必是想要卖给习武之人,或是绿林道上的朋友看的,可既然是习武之人,有几个是能文能墨,对买书求知感兴趣的?更别说那些绿林道上的朋友了,他们成天都藏在暗里作怪,哪有可能顶着太阳出来抛头露面?远的不说,你就想想黄京山的那些个山贼,他们哪个敢走动在青天白日底下,哪个又能有机会买你的书呢?再者了,熊氏——熊氏大吗?百家姓排在哪儿呢?万一人家姓鱼姓兔姓鸡呢?岂不是一看你这名字就瑟瑟发抖,这名字首先就没起好,回去吧,你这书字写得再好,配图再唐寅,内容再集天地之精气,没个正经的受众,没个有噱头的名字,肯定卖不出去。别再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诸位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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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都有些堵闷,眼看书被史掌柜形容得与屎一般,大概是出不成了,便都起了知难而退的念头。
可惜他们领着广大还没走出前院,偏又遇着一大帮人乌泱泱如一窝被惊扰的乱蜂般,一下子全涌入了印坊里,三人不知所以,立马拉着广大撤退到一边。
于时,坊中其他工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路,或许是看出来者不善,人人自危之下,纷纷操起了手边能用以充当武器的东西。比如雕刻木版的拾起了榔头,负责铺纸的拿起了手边的竹尺,而搬运工则顺手掏出了怀里的大馒头——终于有空歇口气了,到底能吃一口是一口。
“姓史的,给我出来。”那群人中走出来一个戴着十分晃眼的银项圈的男人,虎背熊腰,还袒胸露乳,衣着粗质,到处印着湿湿的洇痕,声音粗壮,面色十分彪悍。
这群自带着臭酒气的乌合之众,令广大一时相当嫌弃。当他们聚集以后,原本藏身于各个角落的苍蝇们像是受了感召一样,火速全聚集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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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广大拉了拉牵着她的三娘,仰着脸,好奇地问:“这些人都是来买书的吗?”
“不是,他们都是些流氓地痞。”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纹身呀。而且他们都是些新入行的地痞。”
“这你也看得出来?”
“没看见那些纹身还是新的吗?”
“地痞也这么爱读书?”来这么些人,可不正是为了方便搬书吗?广大心里是这么想的。
“想多了,他们一来,若不是为了来收保护费,便是为了来打架的。”
“打架?那我们还不跑?”
“傻瓜,门被堵了,不然早跑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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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说这里即将发生暴力冲突,广大心里竟莫名紧张起来。但抬头看看自己的三位爹爹,却全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此,她心里便忽然有了底气。再把目光投向那帮乌合之众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眼睛里还平添了几分蔑视之意。
至于她眼里的风轻云淡嘛——
当下熊兴正好在发呆,他想到了自己的书,想到这一场折腾到底是竹篮打水,心情怎么也美丽不起来,以至于正深陷沮丧之中不能自拔……
而包胆则是细细留意着这群人的装着打扮,目光在他们中间左左右右上下下下一翻逡巡后,心里有了定见——穷鬼,一票的穷鬼,唯有那条银项圈看起来还值点钱……
至于列虎,他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自从入坊以后,相继受到劣质墨水味的侵扰,已经引起了肠胃的隐隐不适。他一个劲地琢磨着,这些人到底打不打呀,要打趁早,可千万不能耽误他上茅房……
少顷,只见史掌柜磨磨蹭蹭地迎了出来,一路哈着腰,与方才接待熊兴他们的神气模样是很不同的。
他谨小慎微地停在那伙人面前,作了一记恭恭敬敬的揖,堆笑言道:“这不是陈老大吗?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陈老大直直地往地上“啐”出一口痰,不巧偏砸在了自己的鞋上,可他愣当作没看到,继续犯横,“行了,废话我也懒得说,你这史光印坊到底是谁罩应着的,你这老儿心里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