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菲儿并不想理会这个老头,在这个国家士族是最卑微的一群人,他们由德高望重的乡绅、没落的贵族和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组成。
他们脆弱,不牢靠,无论是外戚还是王族或是皇权都比他们牢靠,因为他们没有共同的利益,他们的利益就是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如何运转他们又一知半解,平日里著书发文,似乎将自己一腔热血全部灌注在诗文当中,可这些热血又太过幼稚,对于这个国家毫无帮助。
看着孔夫子走来,夏菲儿又没办法无视,无论外戚王族还是皇权都需要他们,他们有笔,能操控这个国家的舆论,百姓相信他们的话,似乎只有他们是站在百姓的利益一面。
可殊不知,他们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否则孔夫子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京都。
这个老头是在为士族的前程着想,王洛文倒台后,士族便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没了军权,士族又算的了什么?他们是一群最有骨气的人,也是一群最没骨气的人,就算王洛文现在在天牢当中,他们也没打算割舍掉王洛文,同时他们也有不少人准备找新的靠山,听说外戚霍家这几天就招募了不少门客,同时也听说不少士族离开京都投靠王族。
真是一群矛盾的人!夏菲儿不明白,王洛文为什么要招惹这群人,他八年都在塞外又是怎样和这群人联系的?
孔夫子来到近前,拱手行了个大礼,夏菲儿有心想将他扶起,可转念一想,这群人又是最重礼数,她为王族,孔夫子只能算的上臣子,如果不让他将礼数行完,恐怕接下来也没法好好谈话了。
行礼过程最是漫长,孔老夫子年近古稀,更是缓慢,夏菲儿几乎快被磨得不耐烦的边缘时,孔老夫子才将礼数全部做完。
“行了,孔老夫子,你这又是何必呢?”夏菲儿开口说道。
“郡主,老夫从黄公公那打听了,郡主未将士族名单竹简交给陛下,老夫特来谢过郡主。”孔老夫继续说道“先前老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有什么不周之礼,还望郡主见谅。”
夏菲儿轻叹一声,这老头果然是误会了,他以为自己没将名单呈给陛下是因为想要保存士族,不枉杀戮,可事实上却和这点偏差甚远。
她望了夏四周,天气越来越冷,这七旬老头从清早就为士族奔波,此刻满脸疲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孔老夫子随我前去内堂。”
说完也没有等孔夫子回话,便让夏小六将自己推进王府,一行人刚进王府,夏菲儿便被一道黑影撞来。
“姐姐你回来了。”随着便是一声奶声奶气叫唤,定睛一瞧,夏菲儿怀中已经多了一位瓷娃娃。
夏菲儿也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问道“爷爷呢?”
“爷爷说去给娘亲做衣裳。”
孩子说话天真无邪,可夏菲儿听到这话心口一紧,几乎喘不过起来。
“乖,你去玩,姐姐这有客人要见。”
小孩抬头看着夏菲儿身后的老人,他对除了自己的爷爷以外的其他老人都不喜欢,倒是孔夫子,见到孩子笑眯眯的,感觉甚是喜欢这个孩子。
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便跑的无隐无踪。
“这位是?”孔夫子问道。
“我表姐的孩子,接来京都玩几日。”夏菲儿随意回道。
“那他怎么叫你姐姐。”孔夫子又问道。
夏菲儿转头看向孔夫子,他发现这个老头平日里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可没想到骨子里竟然如此八卦。
“这孩子平日里调皮惯了,不肯叫我小姨,只唤我姐姐,家里人也就随着他去了。”夏菲儿解释道。
“夏郡主的表姐……”孔夫子嘟囔着,突然哎呀一叫道“那不就是西蜀王的嫡子!”
老西蜀王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后来过继了一位贵族家的孩子,也就是现在西蜀王,再后来老西蜀王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现在西蜀王,二人生了个儿子,这般才将西蜀王爵位传承下来。
看着孔夫子诚惶诚恐的样子,夏小六打趣道“老头,你不会想去行君臣大礼吧!”
“这个自然,周礼不可废啊!”孔夫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可看着孩子已经跑的没了踪影,便也渐渐小声道“不知道夏郡主可否将那孩子寻回。”
“哈哈!”夏小六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老头,怎的迂腐成这般模样。”
夏小六笑的前仆后仰,花枝乱颤,她的脑中已经浮现出这老头给一个孩子行周礼的模样,笑的没了模样,直到夏菲儿瞪了她一眼,方才稍微收敛了些。
夏菲儿也是叹了一口气道“孔老夫子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她顿顿声继续说道“念生还只是个孩子,孔老夫也别介怀礼数,倒是这孩子从小调皮惯了,缺乏管教,若是能拜在孔老夫子的门下,当真是这孩子的福气。”
孔夫子号称半圣,便是连陛下对他也客客气气,学问更是上追他的先祖,不少王孙贵族都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他门下学习。
可是这老头实行什么有教无类,只看孩子资质品行,不问出生,所以将不少贵族子弟拒之门外,倒是收了许多寒门子第。
孔夫子本想着拒绝,可一想到自己似乎欠着夏菲儿的人情,一时抹不开面子,只得说道“老夫本来就打算在京都平安阁传教授业,若夏郡主不嫌弃,到时候只管将这孩子带来。”
夏菲儿微微一笑道“这孩子从小有些聪明,不愿屈于茫茫众人,我听说孔老夫子效仿先人,收了不少入门弟子,不知这孩子是否有幸跟在孔老夫子身边学习?”
夏小六听到这话有些不悦,嘟囔着“姐姐怎么上赶着将念生送给这老头啊!年生能跟着老头学习什么?别到时候学了一声迂腐回来。”
她本嘟囔,发些牢骚,平日里也是这样,在夏菲儿面前没大没小,夏菲儿对她极其疼爱,也没责备什么,可今日,夏菲儿听到她的嘟囔,脸色顿时一变,立马出声叱喝道“夏小六,我看你是没大没小,今日在霍府的事情还没去领责罚!现在又敢胡言乱语,去后院,责罚加倍。”
她从没被夏菲儿如此叱喝,顿时委屈无比,她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咬着嘴唇,强行想将自己的眼泪控制住。
“现在去!”
夏菲儿呵斥的声音渐大,吓的夏小六一个哆嗦,应了一声,便委屈巴巴的跑开。
夏菲儿见夏小六走开,摇摇头,对着孔夫子说道“我这家奴,平日里疏于管教,还请孔老夫子见谅。”
孔夫子见状,尴尬无比,但同时心中一暖,夏菲儿乃是王族贵胄,刚刚呵斥明显是为了自己,此时再拒绝夏菲儿的请求,倒是显得不近人情。
他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这天下名师众多,郡主为什么非要西蜀王嫡子拜入老夫门下。”
“天下名师是多,可在这文坛之中又有几个像孔夫子这般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我不望念生能名满天下,只希望他将来别丢了颗赤子之心。”
孔夫子点点头,确实,学文路漫漫,其艰辛只有走在这条路上的人知道,想要走好这条路,一切都靠着一颗赤子之心。
“既然夏郡主如此盛意,我也不好推脱,只是我学游天下,将来怕是会苦了那孩子。”
“玉不琢不成器,孔老夫子只管将他当成普通孩儿一般。”说着夏菲儿不再理会孔夫子,径直一人推着轮椅进了大厅。
王府的房屋都是特制的,没有台阶,这是为了让夏菲儿一路出入方便所设。
孔夫子看着夏菲儿的背影,眉头颦蹙,便也不多言,跟了上去。
待几人进了大厅,孔夫子正襟坐好,有侍女将茶水端来。
看着孔夫子品了口茶水,夏菲儿方才先开口说道“孔老夫子,我有一事不明,望孔老夫子不吝赐教。”
孔夫子刚把茶水端起,品了一口,见夏菲儿询问,连忙把茶水放下,说道“郡主有何事不明,老夫知无不言。”
夏菲儿问道“冠军侯王洛文这八年一直待在塞外,他和士族是何种关系,为什么他入狱后士族不断进言?”
“这……”孔夫子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若这里面有何不方便的地方,孔老夫子不答便是。”夏菲儿看出孔夫子似欲言又止的样子,顿声道“只是我和陛下有些好奇。”
夏菲儿端出陛下,意思便是这话是陛下问的,孔夫子可能看轻王族,但对皇权他却极其看重,这就是士族人的通病,奉行的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则。
“既是陛下的好奇,那老夫便说了。”孔夫子扶着胡须,整理了下思路道“其实老夫一直认为冠军侯定是遭人陷害的。”
“遭人陷害?”夏菲儿突然想笑,都带兵冲击皇城了,还能遭谁的陷害,这老头学问不错,可当真是天真,虽然心中觉得可笑,不过她表面还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孔老夫子何出此言。”
“老夫觉得冠军侯忠于朝廷,忠于国家,一副赤胆忠心,天地日月可鉴。”
夏菲儿笑着,品了一口茶水,说道“孔老夫子似乎很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