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八月十六,朱庸身穿深蓝色儒衫长袍,头戴雪白方巾。如往常一般早读完毕后,心中灵气圭臬自行运转,算好了时间,出发去后山。
民乐乡的后山高不过百丈,即使是五六岁的稚童也可轻易登顶。山顶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残破的庙内,神台上的泥胎塑像也掉漆严重,神性灵光由于没有香火供奉也早已消散于天地间。
当朱庸一路闲庭信步,如山间踏青般走到山顶时,王丽丽早已站在山神庙前等待。生于乡野林间的少女,彷佛自带着类似初生青草般的清新,与朱庸前世所见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女子修士,终究是不一样的。
王丽丽看向朱庸的眼神,就如同一只知道自己已被猎人弓箭瞄准的小鹿,怯生生的,让人新生怜悯。
朱庸微微一笑,对此毫不在意。
“怎么来的这么早啊。”朱庸笑着打招呼道
“我觉得让你等我不好。”王丽丽的声音细若蚊蝇。
朱庸率先抬脚跨过山神庙残破的大门,站在庙里正中央,招呼王丽丽进庙说话。
“如果我告诉你,若想知道张庭彦身上那道神意牵连的真相是什么,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你可愿意。”
“什么代价?”王丽丽十分紧张。
“也许你们从此会天人永隔,永世不能相见。”
王丽丽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问:“那他身上的那道神意牵连会让他收到伤害吗。”
朱庸摇摇头,幽幽说道:“这可不好说,神意牵连本就是天机以天地灵气作引汇集而成,茫茫天机,我们凡人哪敢妄加揣测。”
王丽丽心中暗暗想,你哪是什么凡人,嘴上却坚定的说:“我愿意。”
朱庸:“哦,有趣有趣,既然如此,我便告知你张庭彦身上那道神意牵连的真相,作为交换,等等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移动,不许开口说话;否则你和张庭彦就会阴阳相隔,此生此世再也无法相见。”
王丽丽点点头,眼神中的坚定又多出几分。
朱庸一步迈到王丽丽身前,两人之间约有一臂距离,朱庸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作剑决,轻点在王丽丽眉心上。
一瞬间张庭彦与赵承禄之间的过往画面涌向王丽丽的大脑。张庭彦的过往、民丰乡的惨剧、赵承禄为破境毫不犹豫的屠村,这无数的画面冲击着王丽丽的大脑。王丽丽觉得双腿一软,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朱庸看着王丽丽狼狈的样子,并没有觉得怜惜,我辈修士若不能直面人间的惨剧,正视淋漓的鲜血,如何能与这损不足而填有余的天道争胜。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王丽丽心湖渐渐平静,心弦也逐渐松弛下来。
朱庸笑着问:“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符合我的预期,那么张庭彦和赵承禄之间的恩怨纠葛我会亲自出手解决。如果不符合,我同样会解决这个问题,但你与张庭彦或者民乐乡会付出一点代价。”
“你觉得赵承禄身为一名修士,他的所作所为,是对的,还是错的?”
王丽丽现在已经知道面前的朱庸,已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朱秀才,而是传说中的山上神仙,于是努力收敛心神回答道:“我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她不想张庭彦和自己的家乡收到伤害,如果要在民乐乡和张庭彦之间做选择,她会选择让后者安然无恙,哪怕自己和民乐乡从此不复存在。
朱庸笑了笑说:“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但不急于这一时,你可以晚一些再给我答案。”言罢,他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三枚铜钱,向上一抛,三枚铜钱便如有磁性般吸在庙里的横梁上,这是朱庸用灵气作引摆了一个简易的三才遁形阵,隐去了王丽丽的身形和气息。
“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说话和移动,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明白吗?”
王丽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朱庸笑着点头。
话音刚落,庙里又跑进来一个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正是穿着麻衣草鞋背着一个大竹筐的张庭彦。
张庭彦放下竹筐,一脸不悦的说;“朱秀才,你要干啥啊,我今天还没挖上半筐山货呢。”
朱庸直视张庭彦的双眼,后者稍微偏移视线,不想与其对视。
“张庭彦这座破庙内就你我二人,你可以向我问三个问题,不然真就是过了这个庙就没这个门了。”
张庭彦心思电转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民丰乡那个白衣山匪头子吗?”
朱庸摇了摇头回答:“不是。”
“你会对民乐乡和我不利吗?”
“不会,虽然这可以算两个问题,但我看这我们相识十多年的份上,可以不计较。”
张庭彦心中的石头瞬间放下大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是我所认识的朱庸吗?”
朱庸笑着回答:“当然是。”
张庭彦摇摇头说:“不,你不是了,在我们十岁那年的九月初九,那天我和朱文华去你家找你玩,你从你家院门出来看向我们的那一眼,我就知道,我和朱文华所认识的朱庸已经不见了。”他说着说着眼眶便逐渐发红,声音也带着些哭腔。“虽然你后来还是和我们一起玩,但我就是知道你早已经不是朱庸了。”
朱庸默默不语,即使前世身为炼虚境大修士的他,面对有着至诚至性之心的少年这般真情流露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张庭彦平稳情绪,直视着朱庸继续说:“我知道你早已经是传说中的山上仙人,我也知道我每晚做噩梦是因为那个白衣山匪头子,但我求你,如果那个家伙因为我要来灭村的话,求你保护好民乐乡和大家。”
两人间相互对视,朱庸发现张庭彦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便相信了他的至诚之心。恍惚间仿佛看到另一名身穿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身影与张庭彦重合起来。
“花悦来!”朱庸心神微动,想起前世收花悦来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正是看中了他的那颗至诚之心,可漫漫大道,人心终究是会变的。
“没有关系,我朱庸就再赌一次。”朱庸心中暗下决定,如法炮制,一步走到张庭彦身前,将张庭彦自身与赵承禄两者间的恩怨纠葛以灵气作画灌入到张庭彦的灵台上。
与王丽丽所看到的画面不同,张庭彦还看到了赵承禄的修行点滴。
竟然只是抓住了点破境契机,便不惜屠杀一个两百口人的村子,当真是可恶至极,丧尽天良!张庭彦越想越气,浑身气血涌到脸上,恨不得将赵承禄的挫骨扬灰。
朱庸待到张庭彦情绪慢慢平复,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赵承禄身为一名修士,他的所作所为,是对的,还是错的?”
张庭彦正要开口,便被朱庸伸手阻止。“先不用急着回答,把我的话听完。”
“如果你的回答符合我的预期,我便出手斩断你和赵承禄之间的因果,如果你的回答与的预期有偏差,我同样会出事解决赵承禄,但你与王丽丽或者民乐乡便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作为我的报酬。你有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朱庸说完便闭目养神,心湖之上浮现出一个身影,是一位身穿月白色法袍头戴五岳冠的修士,他的面容与朱庸别无二致,但整个人飘飘欲仙,周身仙气缭绕,没有丝毫的人间气象,这正是朱庸前世的阴神残留。
身着深蓝色儒衫头戴雪白方巾的朱庸同样慢慢在心湖上浮现,两人站在清澈的湖面上,脚下泛起层层涟漪。
修士朱庸缓缓说:“你的心不定。”
儒子朱庸哈哈一笑道:“应该是我们的心不定。”
“为何要管此类人间琐事?闭关修行,重登仙途才是眼下燃眉之急。”
“如果我只闭门苦修,仅凭这幅身躯,修至金丹大圆满已是极限,你我心知肚明。”
“到那时再运用神通探寻天材地宝,重塑自我不也一样。”
“这样自无不可不,但我能感觉到冥冥之中彷佛有茫茫天机不断牵引,促使我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我朱庸终究也沦落为天道的棋子了吗?”
“当然不会!”两个朱庸异口同声回答道,脚下湖面平静如镜再无半点涟漪。
修士朱庸与儒子朱庸相视一笑,两者的身影在心湖上逐渐模糊,直至完全消失,彷佛两人从未出现。
朱庸缓缓睁开双眼,不远处的张庭彦不知何时已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面容扭曲,痛苦不堪。一旁的王丽丽看到张庭彦痛不欲生的惨状,正想不顾朱庸的之前的言语,冲过去将张庭彦抱在怀中,可发现自己的双脚似乎已落地生根,无法挪动半分,无论自己如何喊叫也无法发出丝毫声音。
张庭彦的心湖上已掀起滔天巨浪,剧烈震荡不已。心弦紧绷,不出两弹指的时间,就会彻底崩断,沦为行尸走肉的废人。
“醒!”朱庸清喝一声,张庭彦的心湖激荡被这一声清喝强行压下,仿佛一张巨大的手掌狠狠压住湖面,不让湖面激起一丝涟漪。心弦也猛地松懈下来,张庭彦只觉心上有一股热流涌向喉咙,“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整个人也无力的软下来,身体重重地倒在破庙的地面上,溅起一阵尘土。
朱庸居高临下对此惨状视而不见,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庭彦继续问:“张庭彦,你觉得你觉得赵承禄身为一名修士,他的所作所为,是对的,还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