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三娘低头思考了很久,才缓缓站起,从床那边走至牢栏处。灯火照亮了她半面的脸,美艳中带着一丝病态,却是我见犹怜,“你们来找我,到底是在怀疑我,还是……”
“你觉得呢?是你?还是你相公?”
“我不知道。”闫三娘摇了摇头,她很爱阙思澜,却不希望对方为了自己去残害他人的性命。她想开口阻止,却不知道这样会不会陷阙思澜于不利之地。她纠结于两者之间,却不知道要如何抉择。
见她神色挣扎身形不稳,无名也有些同情,他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便不再迫她,毕竟她也不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他此来的目的,也只是想问一问两人过往,以及他们平日里的情况,以此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说一些你知道的吧,你们……是何时认识的?又是怎么在一起的?以及……阙思澜这些日子里,都做了什么?”
他这样问,是在怀疑阙思澜吗?
闫三娘心中动摇,咬着红唇不愿开口。
“凶手已经杀了六个女子了,距离七日后已是迫在眉睫,二十五日将会再死一个女子,你忍心吗?!”素和燚见她不语,心有焦急地上前。
然而,闫三娘似乎更加沉默了,她似乎已经承认了她相公就是那个凶手,而且她不但要包庇他,还想替他承认罪过。她现在根本不想说什么过往,而是想着怎样来圆谎,怎样说,才能让人觉得她是想给自己治病才杀了那些女子,以及那些女子都是谁?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女声轻轻响起,“他没有告诉你完全,那个法术一旦成功,施术者也将奉献上自己的魂魄,自此烟消云散,再无轮回可见。”
闫三娘大骇,假如真的是阙思澜所为,那第七个女子死去的时候,岂不是他也会死?!
“不……不会的……你们在骗我!你们想要问我话,估计骗我的!”闫三娘摇着头,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要如何接受,只觉得这些都是假的。
“我没有骗你,这个法术的创造者,便是我的先祖之一。”那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闫三娘抬起头去看,却是见一条白蛇自无名领口处晃动着身子,轻吐红信。
“我是妖,妖的话,你也不信吗?”那蛇口微张,吐出人言。
素和燚见宋婉出面,与无名对视一眼,便不再说话。这个时候,似乎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的软肋了。而宋婉看到的闫三娘的软肋,便是阙思澜,当然,反之亦然。
闫三娘信了,她坐在地上,任由泪水打湿脸颊,“我可以代替他去伏法,代替他去死,我本就没有几年可活了,而他不是!他是个好人,他很有文采,未来也会成为国之栋梁!他不过是因为我才做错事的,我来偿命,好吗?你们……能阻止他吗?”
然而,牢中除去闫三娘微泣的声音,便是其他牢犯的声音了,没有人给她允诺。
无名不理人间事,自然是不会说,宋婉帮了忙,早缩回去睡大觉了。杳杳虽然很感动,却也明白有些话是她不可以说的,她攥着素和燚的衣角,皱眉垂目,不敢对望。
而这里唯一有话语权的人,只有素和燚。然而他身为一朝王爷,必须秉公而行。哪怕他再同情闫三娘,哪怕他钦佩那人才华,哪怕那人是恩师之子,他都必须还世人公道。
“我和他……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认识的……”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闫三娘却还是开了口。她不想再有人被害,更不想自己的相公为了自己而死。回忆起当年,她唇边还挂着笑,带着丝甜蜜和对未来的迷惘,美得不可近。
闫三娘亲父早亡,全由母亲一人拉扯养大,然而她的身体却是不好,且一日不如一日,家中本就拮据,为了看病买药,更是贫困潦倒。幸得其父在京中有处房产,不至于让母女二人流落街头。
闫母在一家富户中给人做奶娘,勉强维持家用。闫三娘为了不拖累母亲,便寻人要了些玫瑰花种,自己种花,做些脂粉去卖。
而与阙思澜的相遇,是在今年的元月初三。
闫三娘一如既往地到西京去卖胭脂,今日出来得晚了些,市上摊位被占满了,她只得一路走到了街的最里面。这里人少,几乎无人摆摊,也无人进来买东西。不过闫三娘没有气馁,她还是在那里摆下那些脂粉。
那日的太阳出奇的暖,闫三娘坐在摊位后面昏昏欲睡。似乎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撑开眼皮去看,只见暖阳照在那身华美衣袍上,却是让她见不到那张面容。
那人手上拿着一盒胭脂,盖子打开,似血一般的色泽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他看了一眼胭脂,再低下头去看摊位后面的女子。只一眼,便让他呼吸急促。那半眯着的被阳光映照成琥珀色的瞳仁望着他,配上那副绝美容颜,实在是一副让人无法抵挡的面容。
后来,那盒胭脂被买走了。
闫三娘那时身体还没有太差,每日都去集市上寻个地方摆摊位,却没再遇到过。如果不是她记得那盒最好看的胭脂被买走了,那个人似乎都没有从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再见时,已是初夏时节。
“那个时候我娘刚去世,我旧疾复发,差点死在去往医馆的路上。是他救了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的名字。思澜……”闫三娘被的目光有些朦胧,似要在昏暗的烛光中回忆起那些时光一般。
那些时光一定很美,因为她嘴角总是微微上翘。只有在提到她娘的时候,那些伤感才再度流露了出来。
闫母是死在回家的路上的,不过两个巷口。
那日,她拿着月供回家,路上见得卖桂花糕的,寻思给女儿解解馋,便买了两块。或许是买桂花糕的时候让人瞧见了黄白,才走进巷子,便被人拦路劫财。
那是女儿的救命钱,闫母分毫不让。那劫财之人听到外面声音,心中害怕,便猛推闫母欲要离开。闫母终日劳累,身体也非硬朗,被猛力一推,便磕在了地上一个大石上,鲜血撒了满地。
那劫财之人见人趴在地上不起来,又大着胆子跑回去拿走了钱财,独留闫母一人流血致死。
而闫三娘知道时,已是第二日中午,府衙的人来要她去认尸。
不过是六月,太阳却特别的烈,闫三娘走在路上都感觉要被这太阳晒昏过去。她咬牙撑着,直到她见到躺在义庄的母亲,霎时便垮了下来。
旧疾复发,闫三娘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着走向医馆的,她不想活了,却觉得对不起她娘。她便一步一步地蹭,是死是活,便由老天来定夺吧。
就在闫三娘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一双手扶住了她,是那个买胭脂的人。
他待她太好了,不但带她去医馆看病,还送她回了家。
那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思澜。
再后来,阙思澜几乎每日都来看望闫三娘。先是一见钟情,再是雪中送炭,闫三娘选择了以身相许。
她本未想要过任何名分,因她知二人并非一个世界的人,只是想在离世之前,体验一回那戏本里让人魂牵梦萦的感情。
所以,当阙思澜跟她说,想要她嫁给他的时候,闫三娘几乎是惊喜而不敢相信的。可使其却那样的发生了,一切的幸福都让她感到不真实,哪怕到了现在也是。
可是每当太阳升起,曦光照耀着让她睁开眼皮的时候,她总是能看到那个将她抱在怀里呵护的男人。一切那么美好,像梦一样,却又那样真实地发生了。
闫三娘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并不长,似乎也不过说了一盏茶的功夫,但她却思绪回溯,宛如再次经历了那半年的时光一般。眸中闪动,似是每一刻都让她怀念与感动。
没有等无名开口询问,闫三娘继续道:“至于这两个月中,他几乎每日都和我在一起,我做胭脂的时候,他都陪伴左右。也只有午睡的时候,他会离开,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我爱他,我相信他。可正因我相信,所以我才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为了我做傻事,我宁愿这些都是你们的误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你们能不能放过他?我来替他坐牢,替他伏法去死。他待我那么好,我有的除了一颗爱他的心,就只剩下这条命了,然而这条命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闫三娘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不求天长地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只想阙思澜未来的日子能够好好的,哪怕忘了她,毕竟她死了,就真的什么都留不下了,她甚至都没能力为他留下一个孩子。
杳杳毕竟年岁小,听得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埋在她哥怀里哭个不停,攥着素和燚的衣角,强忍着不去任性要求他们能够放过这对小夫妻。
无名点头示意明白了事情经过,安慰了闫三娘几句,便打算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见素和燚还在低声安慰杳杳,他不会说什么劝人的话,就是抚着杳杳头,轻声告诉她,她有自己这个哥哥给挡着,一辈子都会好好照顾她。
无名听了,顿下脚步,回过头去见到有些落寞的闫三娘,思忖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在你和阙思澜成亲之前,你一直都和你母亲生活在一起吗?”
闫三娘不懂这个问题是何意,却是点头回答,“家父早逝,全是母亲专心照看,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那……她被人杀死,你就没想过给她报仇吗?”
闫三娘愣了一下,眼睛闭了很久才睁开,摇头道:“想过,但官府查不到,而我……自己活下去尚且困难,更别提为母报仇了。”
“官府没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闫三娘不懂无名为什么对这个问题上心,却还是耐心回答道:“查了,那夜似有人在巷口见到,跑走的人是个乞丐。但城中乞丐百千,怎会因为一个平民的死而大费周章?结果自是不了了之了。”
“你就没告诉过阙思澜,让他帮你吗?”无名摸了摸下巴,照阙思澜对闫三娘这样维护,又怎能不主动开口帮她调查生母之死?
闫三娘却是摇头,“那时尚嫌自己会烦了人家,又怎会开口说这些?即便后日他知道了,我怕是也要让他不要管的。”
无名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和她道了别,便与素和兄妹出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