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气熏天的南山刚进季府门,口还没有开,便被季老管家押着去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那身她喜欢的丝绸衣服也被老管家扔出了家门。
她想起今夜的那个黑衣人,那是巡抚司的人,出行时坐马车,当不是小角色。这是第二次,巡抚司派人来刺杀她,一次比一次出手大方,她冷哼一声,这倒是看得起她。
寇夫人的案子还进展寥寥,南山已无力再去思考她究竟惹了巡抚司里的什么人物,值得对方如此看重她的生死。
刚刚厘清的线头被突来的变故搅成一团乱麻,季素那里自然是失手了,李夫人的丫头一句“夫人病了”便将季二公子打发了。
那熏香中必有问题,那送来檀木遮香的李氏绝逃不了干系,凭着那几块根本不是槐木的木头,她打算明天一早便去会会这个李氏。
自打查案第一日起,那和季素有隙的童少卿便是从中作梗,整个大理寺顶风来公干的不过寥寥。今日要去查那香,可大理寺只来了两个人。
季喜听说了,气不过那童乐欺负她二哥,自告奋勇便带着家仆上街一家家香料铺地去找。她脾气也越来越像南山了,“告诉你们童大人,我们武德公府人马兴旺,用不着劳顿大人。”
这香不简单。寇府上上下下没人能说得清这是什么香,从哪来,甩手掌柜寇星驰更是连自己夫人每年都要独自去拿香的事情也不知道。
南山感到这香便是迷局中的关键,她再三叮嘱季喜一定要细细地找,而后同季素一起往秦国公府去了。
秦国公府占了整一条兰街,沿街的屋檐皆描着金,再挂着薄绸灯笼,一看便知此家富贵无比。寇家本是绿林出身,凭着搭救先皇于危难中这一件功劳,便摇身一变,位列功臣。
南山同季素到了那巍峨的府院门口,下马走上前去,她朝门口仆人客气:“我等奉命前来查案,烦请通报一声。”
那仆人上下扫了两人一眼,一语不发便折身进府,隔了半柱香时间这才出来,放二人进府。
府上派人一位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前来,她一见二人,颇不耐烦,“你们要去拜访哪房,我还有事情忙着呢。”
季素被这一府人的傲慢折磨了两天,早已不乐意了,他把眉一横,“退下,没你这个奴才什么事。”
小丫鬟脸一阵红一阵白,悄声骂了一句,转身便走。南山觉得季素刚刚那模样极可爱,一边往李氏院子那里走,一边打趣他。
这位寇大公子正妻住的院子自然也是极大,极尽富贵的装潢露着几分俗媚,南山看一眼她院门口附庸风雅的一副对联,竟还读不通畅,不禁哑然失笑。
两人刚跨进院子,李氏院里的几个丫鬟看见二人都穿着官服,还没等二人开口,便立即下了逐客令,“夫人生病了,不见客的,二位大人请回吧。”
南山侧头斜斜看了那丫头一眼,为她那双迷人眼睛,小丫头竟一下脸红了。
她径直走过盆景堆叠的花园,站在李氏门前高声道:“在下只想来请教夫人一个问题,这槐树聚阴是什么道理?莫不是夫人心中有鬼,被吓病了。”
屋门豁然洞开,一身华丽锦缎的李氏从屋中走出来,她一头云鬓上钗饰琳琅,摇晃着金光,趾高气扬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病色。
她已是徐娘半老,可依旧能见年轻时的风韵,精明眉毛高高扬起,“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南山冷冷一哼,说道:“在下不过巡抚司中一个普通下人,夫人自然不认识。”
听到巡抚司的名头,她脸色忽然一变,却又不愿失了身份,只是说道:“季寺丞,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没想到享惯了福的季素居然毫不羞臊地开口:“这位巡抚司的大人会细细同夫人说的。”
南山颇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便问道:“夫人是否曾送过一套檀木家具给寇夫人?”
“是我送的。”李氏眼睛睥睨她一下,口气颇不好地承认了。
“那夫人又凭何断定原来的家具是槐木做的?”
南山没想到,李氏一听到这句话,竟激动万分地一拂袖子,满手金银玉石叮当作响,“凭何?我夫君二十年前就教我识得了这木料,难不成我还会认错了!”
“那木料纹理通直,花纹清晰,弹力极好,分明是榆木。”南山一笑,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那潭春水漾着春寒,冰冽刺骨,“夫人不会是故意认错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氏顿时发了怒,傲慢的眼睛盯着她,“当初这四弟非要娶这罪臣之女,被父亲逐出了家门,寇家上上下下,也只有我可怜她。为了看她这几眼,我受了父亲多少白眼!那檀木家具,不也是她拜托我置办的?怎么?到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李氏拂袖转身,“啪”地砸上了房门,“送客!”
两人讨了个没趣,南山丝毫没觉得丢面子,她现在满心都是李氏口中那四个字——“罪臣之女”。
“罪臣之女”是什么意思?难道寇夫人在流落烟花柳巷之前,还有其它身份?
难道这也是李氏会去探望寇夫人的理由?
那李氏为什么要把榆木说成槐木,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榆、槐本是常见的木材,夫妻二人能认错了二十年?说出来谁都不会信。
而那套檀木家具又真如李氏所说,是寇夫人托她置办的吗?寇夫人死了,死无对证,可她房里的丫头们,当有人知道,那日李氏探访寇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素平白地受了一顿气,心中正窝着火,这抓一把府上的名贵花草,那踩两脚府上的玉沟银溪,若不是南山拦着,就要往府上的井里下补药了。
南山本觉得季素比季礼沉稳百倍,没想到发起脾气来也是季家风范。
二人行至门口,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女气极的声音:“那人在哪呢?害得陛下禁了本郡主的足,今天本郡主非要报仇不可!”
南山一看,原来又是那秦国公幺女德安郡主,果真,她手中又有了一条新的鞭子。她身后跟着刚刚那个小丫鬟,也是气势汹汹的,“郡主,他们还欺负奴婢!就是不把郡主放在眼里!”
她这么一煽风点火,德安更加愤愤不平,她朝着南山走过来。南山一叹,这秦国公府上可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德安一过来,便疯了一样向南山挥起鞭子,可惜她从没认真学过鞭,挥得毫无章法。鞭影闪烁的场面虽吓人,但都是禁不住敲打的花架子,南山抱着手微微倾几下身子便尽数躲了过去。
只见南山闪身过去,一把折走了德安的鞭子,她抬手一挥,那鞭子正正打在德安脚面前的地上。
那一声霹雳巨响将德安吓懵了,她还以为那一鞭抽在了自己头顶。她白着脸掐了自己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南山拿着那根鞭子在她面前使了一套连环勾魂鞭。那鞭子在她手中,挥动时如狂风大作,一折一横将好似闪电击在地上,鞭子形状已模糊,只见闪动的影子,不时传来惊雷作响。
刚喘过气的德安又吓得半步也不敢挪。门口仆人见此,一个个慌张地朝季素磕头,“大人,你快叫这位官爷停手呀!”
季素刚解了气,开心笑着,“成,等会儿我就说。”
一众仆人听了他的话,更是扑在地上咿咿呀呀地求。
南山演完了鞭,将鞭子往德安脚下一扔,她眼睛一弯,尽是畅快,“这套鞭法共二十四式,郡主若是喜欢,大可练练。”
南山对德安的这一番恫吓早传到秦国公耳里,他亦是女儿那般气势汹汹地来,德安一见他,眉毛委屈地耷拉下来,嘴一咧,立即扑进父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南山心情极其愉悦,脸上笑得灿然,她一抱拳,“侯爷,陛下给的宽容不是纵容。告辞。”
两人打道回府,想稍稍歇会儿脚,再去帮着季喜查那熏香。季府上树木如盖,还引有几潭清泉,闷热的风从这一过便成了清风送爽,比外边凉快了许多。
南山一身轻薄的衣服已经热得微湿了,她同季素在前堂喝了两口冷茶,把汗阴干了,便准备出去。
还未起身,就听见府门口一阵杂闹,季老管家如洪钟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快去请郎中!哎呦,我的小姐哎!”
南山两三步便抢过去了,一个小仆人正背着季喜往竹柳小处走,老管家在后边老泪纵横地跟着。
“小姐怎么了?”她问道。
季素也赶过来了,看见自己小妹苍白着脸不醒人事,气焰一时三万丈高,“谁!谁把喜儿欺负成这样?”
老管家抹了抹眼泪,昏花的老眼里泪也浑浊,“小姐自己忽然晕倒了,我已经叫人去请老爷和姑爷回来了。”
“先别告诉老夫人。”她当机立断,又说,“老管家,你快去弄些解暑的东西来,小姐或是中暑了。”
季老管家当即便转身去了,南山和季素则同小仆人一起把季喜送回了房间。守在家里的鸾碧见了如此情形,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床上的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烦。”
事实证明,季喜并不是中暑,请来的老郎中喜气洋洋地开门出来,拱手道贺时,门外焦头烂额又沉迷破案的众人才知道,季喜怀孕了。
这自然是季府上上下下的大喜事,季老夫人高兴得哭了好几回,廉君也是一时没从当爹的惊喜里回过神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坐下来抱着季喜,“真是做梦一般。”
小两口全然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你侬我侬,尤其当时屋里还竖着季礼、季素和南山三条光棍。
不过好在三个光棍全然没有因此思及自己的单身生活很悲苦,一个比一个更加的高兴。南山同季素本来就有正事要做,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便要走了。
季喜忽然坐起来,说道:“先生,我帮你打听到了。城西的鸿雁坊,那的老掌柜说这香由一支南来的商队专卖,只不过这商队向来神秘,他不知道更多的事情。”
南山回头冲她一笑,“小姐你就安心养胎吧,给廉君生个胖孩子。”
季喜一下羞红了脸,她侧过身,把脸埋进廉君的胸膛里,嘟哝道:“生一堆也不要你管。”
因有了这件喜事,南山一下觉得夏天也不是如此烦躁了,竹柳小院的竹与柳也不幽静苦涩了,反倒是阳光斜透、甜得齁人。
她把仆人拿回来的两盒香拿上,准备同季素兵分两路。
她始终是高兴,第一次办案时也露出笑来,“二公子,你去趟寇府,看看府上遣散的仆人回来了多少。还有要仔细问一问夫人房里的丫头,半个月前,李氏拜访时是如何情形,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落下。”
季素得了差,立马便往寇府去了。
她看看那两盒香,眼睛通透,静而无风般,关于京城中的人员来往,有一个地方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她决定回巡抚司,厚着脸皮找崔劢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