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仔细看了看暗房门口的士官。
没错,就是昨日自己堵在房间里黑衣人。
幸亏昨日自己没有下手杀了此人,否则换一个人打开这暗门,自己就要被梁玢堵个正着了。
“梁将军,后院发现了存药的库房!”一个小兵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梁玢捏着鼻子,朝暗门口的士官喊了一声:“伯道,你们在前院好好找找张亮,如果发现有人逃跑,格杀勿论。”
那士官应诺着,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刀片悄悄丢给张亮,然后将暗门关的死死的,便带人离开了。
张亮深深倒吸了一口气,慢慢割开了捆住自己和卫瓘手脚的麻绳,任凭石灰粉末飞进自己的鼻腔,不敢造出一点声响。
这一夜太险了,无论是白泽精还是梁玢,都是差点要了他命的存在。
撇过头,张亮从墙底的隙缝中窥探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那士官带人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搜出了好几包还没来得及运出长安的寒食散,便离开屋子去后院找梁玢汇合。
张亮看到卫老西的尸体就这么倒在地上,和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散落的寒食散粉末。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张亮听到门外院子里梁玢集合众人的喊声。
“人没找到啊,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都跟不住!还有你小子,是不是他妈嗑药嗑迷糊了!人到底去哪了?”
梁玢说着在那个带路的瘾君子身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啊!大人,小人真的看见了,就地上那个老头,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小孩呢,自我出去后被您抓住了,就没人离开这条巷子啊!”
“那是校事府的将军,什么飞檐走壁还不是说来就来!行了行了,把这小子绑走,闻他身上那味我就恶心!”
这时,一个小兵从铜壶中搜出了张亮的黄铜软甲,跑来交给梁玢。
梁玢拿这软甲在灯火下辨了又辨,见那甲衣内衬刻了一列小字:
“建安十七年制”
“这不是杨司丞的黄金甲吗!”梁玢下意识说道。
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冷汗从脑门上渗出,看了看地上的几具死尸,低声说道:“伯道,带着兄弟们把那些药粉、原料、丹炉什么的都给我运走,贴上封板,今天的事回去都不要嚷嚷,谁嚷嚷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
那小校带着众人麻利地搬运着在场的东西,梁玢则在一旁死死盯着那件黄金甲,嘴里不停地重复着:
“完了完了,惹祸了……”
张亮不知外面折腾了多久,即便听得众兵士脚步声远了,也不敢起身。直到第一声鸡叫后,他才抱着卫瓘,匆匆离开了鬼市街。
他不敢回府。昨夜一定是梁玢派人跟踪自己才来到鬼市,恰巧遇上了自己和白泽精的交易,本来打算抓到自己的把柄,没想到阴差阳错端了这个毒窝。
今天他若是突然抱着一个孩子回去,一定会更加引起怀疑。再加上卫瓘昏迷的状态必须马上得到医治。此刻,只有五藏药铺才能帮助他们。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张亮叫开了五藏药铺的门板。
本来哈欠连天的小药童,见到张亮狼狈的样子,连忙把二人带到后院子路的住处。
子路见到慌张的张亮,还以为张亮暴露了,正在遭受长安司的追杀。
等张亮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后,子路才放下心来,伸手为卫瓘把了把脉。
“惊吓过度,应该性命无虞,不过元神遭受了打击,恐怕日后这孩子身体上是要吃亏了。”
张亮抚着卫瓘的额头,心疼的叹了口气。
“不过听你刚刚所说,看来这长安有一条通往西川的贩毒密道。我会通知成都方面,让沿途详查所有蜀锦商队。你还有要务,先去忙吧,这孩子交给我调理,估计明日腹中无食就会饿醒了。你身后有眼,不适合常来。”
张亮又关爱的望了望卫瓘,向子路抱拳拱手。
“那就劳烦子路先生了,等着孩子病好了,我就把他接回府中抚养。他爷爷为了我的事死的如此凄惨,我要保这孩子一生。”
二人又商议了几句,安排了近期的事项后,张亮换上了一件便衣,前往长安司办公去了。
一到长安司,张亮便听到了两拨人在堂下争吵起来。
张亮仔细一看,是雍州卫戍营的几个都尉带着一群士兵和梁玢手下的长安司内卫扭打在了一起。
张亮急忙叫来自己手下的小书吏邴笔询问情况。
邴笔见自己的长官来了,似乎是终于找到靠山一般,连忙讲了过程。
原来昨日夜里,梁玢带人抄了白泽精茅屋,收缴了大量寒食散和制药的工具、原料,特别是将那抓到的瘾君子作为重要嫌疑犯关进了监狱。
可谁知一大早,这雍州卫戍营的几个都尉竟然带着一队人马来长安司,说是查禁药属于治安工作,理应由雍州卫戍营负责,要求长安司移交药贩和罪证。这没有梁玢的首肯,内卫怎么可能允许雍州兵就这么带走自己的大功劳,自然是不同意。两方越说越呛火,刚刚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推搡了一下,就这么双方动起了手来。
张亮听完,心中明白这是郭淮手下的卫戍营来抢功了。
这场纷争看似是雍州和校事府的“州府之争”,实际上,可能蕴含着郭渊、梁玢二人的私人恩怨。这雍州兵完全听命于雍州刺史郭淮,而郭淮的胞弟就是和梁玢不和的郭渊,想必是郭渊教唆士兵前来和梁玢抢人,实际上是夺走梁玢的功劳。
看来除了自己和杨阜,其他人都还不知道“火药”的秘密。
张亮想,这种事如果嚷嚷出去,估计邺城朝堂上的那些清流士大夫会把司马懿骂死。
估计那时司马懿将在和陈群的政治斗争中处于更加被动的局面。
回到眼下,白泽精已死,这长安司内牢里关着的犯人,也许就是挖据长安到西川贩药网络的突破点,张亮觉得等不及和子路商量了,自己必须要赶快抓住时机,以防此人被别的势力抓走。
张亮一个健步迈进了人群,用身体挡在两方之中,亮明了自己总务室主官、云麾将军、关内侯的身份。
“什么玩意也来充大?当朝哪一位大将军我没有见过?张郃张儁乂将军晓得嘛,比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老子和他老人家谈笑风生!识相的,赶快把人犯交出来,省的郭将军生气起来,把你们这个破衙门都平了!”雍州兵里带头的都尉语气蛮横,不给张亮这个杂号将军留一点面子。
“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我们校事府是直属于尚书台的国家直属机构,是府台!你们这些州兵,干一辈子不过是州刺史的一条狗,敢来跟老子论短长!更何况老子出生入死抓来的人犯,你们想提走?莫不是要灭口?看来这长安司内牢也不安全了,兄弟们,把人给我带回内卫营去,咱们自己看着,看哪条狗能钻了空子!”内卫营的内卫们也毫不示弱地喊着。
“你说什么?你竟敢污蔑我们雍州子弟兵!”
张亮眼看两边越说越难听,又要打起来,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将众人镇住。
“不用管我这官大官小,我是总务室主事,这长安城里的监狱听郭淮将军的,这长安司里的内牢怎么调配,犯人怎么关押,就是移交出去,出哪门进哪门都得我说了算。今天这事我做主,内卫营肯定不能把人带走,卫戍营的兄弟们也请回,这事等杨阜大人回来了请杨司丞和郭将军商议定夺,在此期间,这人就锁在内牢了,死不了,也跑不掉!”
说完,张亮用一把巨锁将内牢门锁住,把钥匙往怀里一揣就转身而去。
两队人马也四散开来,回去找领导汇报了。
总务室的文书们见张亮将众人的怒火集中到自己身上,心里十分害怕。
邴笔小声的在张亮身后嘀咕:
“大人,小人多嘴,您这么弄,咱们底下人不好办啊。这事就让他们两拨人去打,这人犯死了跑了和咱们都没关系,现在这样,一帮**子不跟咱讲道理,这要是耍起横来,咱们没法办啊……”
张亮却说“你们只管关门休息,反正杨司丞不在,没人要你们伺候,有什么事让他们来找我。”
果然,回到办公室不久,梁玢就来敲门了。
张亮正在和邴笔核对一卷文稿,见梁玢带着一帮小弟大摇大摆的身影,连忙起身招待。
梁玢朝身后校尉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在门口等待,自己进了张亮内屋。
张亮在进屋时,瞥见了昨日放过自己的士官就站在梁玢手下之中,眼神交错,那人不自觉低下了头。
进屋对坐,张亮等着梁玢发泄对自己插手的不满和抱怨,却没想到他摆出了一副忧愁的表情。
“元规,你可知我昨夜端了一个制贩寒食散的窝子?”
“当然,今天早晨您的手下已经把您昨夜的捷报昭告全长安了。”
梁玢摆摆手说:“哎呦,我就说让他们低调低调再低调,这帮小崽子还是给我嚷嚷出去了。他们哪里知道,这里的事啊,水深了,是报捷还是报丧还说不定了。”
“怎么,宏达兄竟如此悲观?莫非抓错人了?”
“我到希望没下手,我怕这事惹到上面了。”梁玢食指向上指了指。
“您是指郭将军?”张亮小心的试探着。
梁玢往前探身,在张亮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
“杨司丞?!!!”张亮不可思议地说了出来。
“小声点、小声点!”梁玢做了嘘声状,接着说:
“昨日那赃物中,我们发现了一件铜软甲。那些小兵不识货,这软甲可不是俗物,是贾诩贾文和大人给平马超的校事府干将打造的至宝‘黄金甲’。那会你没赶上,我还年轻,估计这长安城里,只有杨大人一个人有啊!你说这人和杨司丞扯上了关系,我这还怎么抓贼啊?”
张亮听梁玢这么说,心里既是对自己已是黄金甲疏忽的懊悔,又为梁玢的误会而缓了一口气。
“要不就借坡下驴,把人交给卫戍营,让他们拿去邀功?”张亮试探性地问道。
“我抓来的人,让他们拿出邀功!凭什么!”梁玢着急地拍着桌案,否决了张亮的提议。
这正中了张亮的下怀,因为这个人犯如果丢了,追查“火药”的线索可就断了。
“要不直接杀了?”梁玢提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张亮刚要说话,门口邴笔汇报,说是郭渊来了。
梁玢一听郭渊来了,起身就走,张亮想留也留不住。
郭渊见梁玢出屋,虚伪地行了个同僚之礼,梁玢也肤浅地回了个礼,二人错身之后,郭渊的微笑一下子就消失不见,如同变脸一般。
张亮迎郭渊入屋,直截了当的说:
“代司丞可是为了那内牢里的人犯而来?”
郭渊连连虚伪假笑,否认着“代司丞”的称呼,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元规,我就是来看看你,咱们同僚就得多走动,平常杨大人在也没个时间,忙的不亦乐乎。早上的事我也听闻了,这抓人、看人都不是我的职责,本也没啥好说的。不过看你新来,我这个长安司的老兵还是劝你一句,不该掺和的事别瞎掺和。”
张亮说道:“哎呀,请兄长教我!”
郭渊笑了笑:“教字谈不上,交流、咱们交流。这长安司可不同别的地方,青、兖、徐、豫、扬、益、冀、荆、凉,哪个州不在咱们这放只眼睛盯着?咱这里蝴蝶扇一扇翅膀,到千里之外那就是一场风暴,关系可是重大。
你说这禁药贩子,能在长安这么猖獗,背后能没有靠山?别人不说,就杨司丞在河西之地那么多年,这长安城里风吹草动能瞒过他的眼睛,为什么杨司丞这么多年按兵不动呢?梁玢那竖子还以为自己立下了什么奇功,实际上可能已经捅了马蜂窝了。你是杨司丞的爱徒,这时候可别给你老师惹事。”
张亮做出醍醐灌顶之状,连连称谢,追着问了句:
“那仲游老哥的意思,是交给州里处置?”
郭渊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你们都知道,郭淮是我兄长,这种事我要避嫌地,不过这查禁平乱确实是州里的职责,交给他们倒也名正言顺……”
张亮听出来了,郭渊是劝自己将犯人放给州里,然后束手旁观。看来他是打算通过州里把事情搞大,让梁玢彻底得罪药贩背后的“保护伞”,来一个借刀杀人。
张亮连连道歉,说着受教受教,送走了这尊笑里藏刀的“代司丞”。
邴笔见二位主事走后,连忙进屋问张亮:
“大人,这两边的话都听了,这人咱们送哪去?”
张亮打了个哈欠,到现在,他一夜未睡也有些困了。
他伸了个懒腰,穿上外衣,跟邴笔说:
“哪也先不送,咱们自己去审审。对了,刚才梁将军来时,身后那个穿着红甲的校尉是谁啊?”
邴笔想了想回道:“您说的那位啊,好像是奋武都尉郝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