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趴了一日,军士将药换了,言道伤口里面的血肉已开始长好,吩咐吴道凝继续趴着,切勿用力。吴道凝谢过,询他自己队里情况。那军士支吾不清,道:“这会儿应还在营舍里,我去给你叫一个来罢。”
良久,听到一人急奔而来,却是陈二富。他人还没到,声音已传了进来:“吴大人,李福来快要死了,你快去劝劝他吧!”
吴道凝正自疑惑,李福来伤势虽极重,可只有瘫痪之虞,绝无性命之忧,怎么才三天功夫,就要死了?然则人之将死,这“劝劝他”又是何意?转眼间陈二富已奔到了床前,双膝跪着,仍是道:“吴大人,李福来快要死了,你去看一下吧。”
吴道凝不敢轻易动弹,伸手指搭住陈二富手,道:“你莫急,慢慢告我,李福来怎么了?”
陈二富抹了一把鼻涕,道:“前日医官把他脖子上箭头拔了,他手脚仍是不能动弹,这两日来,我们去喂他食水,他。。他闭紧了嘴,一滴水也不肯咽下。”说着,眼泪潸潸流了下来。
吴道凝才知李福来伤重之余,竟欲自尽,再不顾自己背上伤口,便要起身。陈二富这才瞧见他背上厚厚的包扎里渗出血来,忙将他负在肩上,二人缓缓走出屋子。
清水河营一百五十丈见方的土墙之中,自东向西整整齐齐建了四排十二座营房,每座营房分成六间,每间能住一二十人。四角有四丈多高的箭楼,南北各有一扇门。
陈二富担着吴道凝走到了一间房外,从门中窥去,见床上躺着一人,看他装束打扮,正是李福来。他双颊干瘪、自是这两日粒米未进;双目紧闭,胸口亦无丝毫的起伏。
二人推门进去,门内墙边几个人愁眉苦脸地站起来,却是蒋大海、黄忠信几个。吴道凝见陆全发也站在其中,右肩以下竟已空空,不禁鼻子一酸。众军士见吴道凝已能起身走动,脸上稍露出三分喜色,俱都伸出手来,扶他走到床边。
李福来面色灰黄,没半点生气。听到声响,他眼皮里面扑棱扑棱转了几下,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线来,眼珠干涸,聚不起一丝光芒。他似认出了吴道凝,嘴唇一翕一张地,似要说话。
吴道凝忙将耳凑到他嘴边,但闻他气若游丝的声音道:“吴大人,你让他们走远了,我有话告你。”吴道凝便吩咐众人到门外候着,独自坐在床边。
李福来嘴唇龟裂,牙齿虚虚地浮在肉上,似快要脱落下来。他用力咽口口水,牵动颈上伤处,疼得五官一皱。吴道凝抚着他手,道:“他们都出去了,你说罢。”李福来微眨眨眼,道:“我手脚不能动,已打定主意不要活了。你们拼命护送我来这里,谢谢了,对不住。”
吴道凝想起自己幻境中的忘川河,登时理解了李福来话中的含义。他叹口气道:“是我不好,累你受伤。”李福来微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两日,我听照护我的军士议论,说营里的粮已经吃完了。”吴道凝一惊,下意识看了看门外,李福来知他意思,道:“他们都还不知道,所以我只告诉你。这群屌人脾气大,心眼却不坏,你多照看着。”
说到最后,已是声细若蚊,难以听清。只见他最后一口气缓缓吐出,再也阖不上眼,就此死去了。吴道凝知他撑着一口气,只为相告自己营中断粮一事,要让自己为这伙兄弟谋个活路、又不能引起他们骚乱,当真用心良苦。便将他双眼拂上,独自垂着头坐着。
陆全发等人见房内久久没有动静,蹑手蹑脚推开门进来查看,见吴道凝脸上泪痕未干,一探李福来鼻息,才知死了,俱都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吴道凝一一看着他们粗糙、黑瘦的脸,视线最终落在陆全发右肩下扎成一个结的袖子上,再也挪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