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百重抬回营里之时,已经死了。
那杆钢枪平平放在他身侧,闪着寒光。枪杆上深深浅浅都是刀劈斧砍的印记,谢百重无数次用它格开了敌人的攻击,却没挡下致命的一箭。
每天夜里他都把枪尖擦得蹭亮,但此时日照之下,仍能看到上面泛着血红的光。死在这把枪下的敌人数不胜数,它此刻却只是静静地陪在主人手边,黯然迎接再也无人将它使动如龙、去刺敌于马下,又将它高高扬起、接受同袍战友喝彩的命运。
吴道凝抚着谢百重苍白的脸,“照夜白”将额头抵在谢百重身上,欲拱他起身,却再没有回应。陈二富将陆全发尸身平放在谢百重身侧,跪地大哭不止,身后几个军士欲上前将他拉走,终还是不忍,只在原地垂手立着。
不多时,汉军纷纷抬了死伤的战友,与缴获的首级、军械归营,这一战虽剿灭六百多名胡人,汉军亦伤亡了一百余个。郭杖策走到校场边,令将清点完毕的尸身都埋了,吴道凝蹲在地上,眼看着兵卒将谢百重、陆全发与张都尉等人,一一用草席卷了,搁在板上让马运出营门。
身后忽有人道:“吴副尉,你随我来一趟。”转头一看,竟是段参军。吴道凝心中哀伤,不欲理他,立起身向自己房中走去。段参军几步赶上,拿出一物在他眼前一晃。吴道凝只瞟了一眼,便大惊道:“此物你如何得来?”段参军忙把他拉到一边,道:“切勿声张,随我来。”
便随他走到房内,他掩上门,又将那物摆在手心里,向吴道凝问道:“你看清了,这确是谢副尉的名牌?”吴道凝接过那枚小竹片来,仔细端详,道:“姓名、军职,一字不差。”
段参军眨眨眼,道:“那便奇了怪了,我昨晚明明见谢副尉拿回自己名牌、在腰里好好地挂了,后来竟如何又在郭将军房里拾到了一枚。”吴道凝听他话里分明是晓得些内情,便道:“段参军,你知道些什么,请尽告与我知。”
段参军道:“我同你说了,你必会发怒;但你切不能去找郭杖策生事,你若不先答应我,我就不说了。”吴道凝不愿多同他啰嗦,道:“你说便是,我自有分寸。”段参军从他手里拿回名牌,道:“昨晚定下了去送死的人选,你和谢百重面上装作无事,实则魂不守舍地走了,我在门边都看得仔细。等你们都走了,我正欲离开,竟听见郭杖策在房中长吁短叹。我故意敲门进去,他又换了平时那副威风凛凛的嘴脸。我却窥见地上一物,便用脚踩住,乘他转身时捡了起来。喏,就是这块名牌。”
吴道凝道:“你是说,谢百重前去诱敌,并不是他抽中的,而是郭杖策事先安排的?”一股恨意骤然充塞了吴道凝的心肺,他将牙根都咬出血来。
吴道凝顿觉郭杖策的心思实在可怕:他升帐议事,布置徐山川压服王都尉,都还只是第一步的算计;又装模作样、让众将讨论胜算几何,不过是为了推行他早已制定好的战术;最后连派去诱敌的人选,他还假意抽签、一番惺惺作态,到头来,竟是为了让谢百重心甘情愿地为他驱使、献出性命。
无怪乎早上临战之时,郭杖策始终把自己关在房内,是因为他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自然不需要出来督战了!
段参军点点头道:“不然这第二枚名牌,又有何用处?”吴道凝猛地从他手中抢过名牌,冲出了门外;段参军不料他有此举动,愣了片刻,便也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