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第二天,许零便迫不及待去见儿时的小伙伴奇奇。她们是邻居,前后排中间隔块大沙地而已。
小时候每到饭点时分,奇奇饭菜一碗端,跑到大沙地上,俩个小伙伴隔着许零家矮矮的红砖墙,互猜对方碗里的内容。俩人的饭菜也在不知不觉中见了底。简朴留在记忆里的美好常常会超越奢华。即使没有大鱼大肉,甚至有时仅仅是酱油拌饭,可是这样猜着吃却异常美味。
“今天晚上我哥要去远哥家鱼塘帮忙看塘,可以瓮地瓜瓮鸡,很好玩,你要不要去?”打道回府前,奇奇问了许零一嘴。
许零有点兴奋,又有点压抑地说:“我没瓮过地瓜这些,好想一起去看看。”
“那就去啊。你要去,我就和我哥说,我们一起去。”奇奇说。
许零皱了皱眉,说:“……我姥姥肯定不同意的。”
“就说帮我去干活,祖她准同意。”梦奇笃定地出了主意。
“这能行?”
“试试呗。”
许零和姥姥一说奇奇家里亲戚鱼塘有活要帮忙,自己要去看看,没想到老人家也没多过问就同意了。许零按耐不住舞动比耶的双手。
这可乐坏了俩女孩。合计着是过夜的,但这两人连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都不带。兴奋冲昏头脑啊,谁又能说年轻时因为出行而容易极度兴奋的心有啥不好呢。
下午近黄昏时分,许零穿着白色棉布长裙扎着柔软的圆领T恤,腰间因为行动,T恤随意露出褶皱和空鼓,更显得许零的腰枝纤细,头顶大檐的藤草编帽,脚下简单的双星白色布鞋,站在邮政的绿邮筒跟前。和她一道的奇奇一身旧衣裳,剪个男子头,像个假小子。许零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两条嫩白的细胳膊扳在身后,左脚交叠在右脚前,百无聊赖地画着圈。如果同框入画,奇奇已和周围的景致成了背景,就这么个甜蜜可人的小人儿映入佟远的眼里,挂在了心尖尖里。
“我坐我哥的摩托,你就坐远哥的吧。”奇奇朝许零挤挤眼,随后跨坐上了她哥的摩托。
因为穿裙子,许零没像奇奇那样跨坐而是踩上脚踏较淑女地侧身坐下,把裙摆卷了卷夹在膝盖处。摆弄好,许零便安静地看着佟远的后脑勺。他们有多久没见了?许零在心里扳了扳手指,怎么也得五六个月了。他更高了,虽然只是坐着,她还是看出来他长高了。浅蓝做旧的牛仔裤,蓝白条纹的衬衫。他话不多,到现在,他还没和她说过半句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她却没有陌生感。
似乎感应到她说“好了”。佟远踩下摩托的启动杆,扭动油阀,流畅而又帅气地绝尘而去。可是许零没法为他这帅气鼓掌,因为惯性直接让许零的小脑瓜撞上了佟远的后背。
许零怕自己的硬脑壳撞疼他的后背,小手下意识地要揉揉自己刚撞过的地方,但马上觉得这样会有点奇怪,纠结的意识下,小手只是轻轻掠过他的衬衫。
前面,许零看不到的地方,佟远嘴角划了个不易察觉的柔软弧度。
“抓好。”他的声音沉沉的。怎么形容来着,像古钟那样又浑又雄?许零第一次因为觉得一个人的声音好听,而想听他多说说话。
她感觉他们有点熟悉的陌生人那种意思,他们一直通信,最内心的话都可以说,最无聊的事也倾诉,似乎无话不谈,但这却只是两人的第二面。她不好意思像奇奇抱着自己哥哥的腰那样揽着他,也无意抓着他的肩膀,反正接触面积大一点,她都觉得逾越。疾驰的风,飘鼓他的衣服,翻飞她的发丝。她一手轻拽他的衣角,一手按住顽皮飞舞的发丝。看着平坦的田野,即将收工的农民和老牛,路旁笔直坚挺的树,空中一抹和煦的残阳,这样一副可入画的农归图,让许零入了迷。
突然,佟远一个紧避让,他的车身和人都做了个帅气的侧身,但许零就没那么幸运了,失去平衡的她吓得本能抱住了佟远。那种恐惧,让她抱得有点狠,简直是密不透风,她甚至能感受到男孩坚硬的宽背与自己胸前的柔软对比是那么强烈。回过神后,她尬得脸发烫,忙想松开手,却发现佟远不知何时腾出一只手按住了她,动弹不得,她只好作罢。
后边奇奇追了上来,隔着摩托的轰鸣,喊:“不要害羞,安全第一,抱紧。嘻嘻嘻。”
许零心里暗骂:猪队友。脸还是止不住有些发烫。
到了鱼塘,奇奇哥和佟远便忙碌了起来。奇奇和许零也不懂做什么,就只是跟着看。他们先是一口塘一口塘投喂,接着又给几口苗密的塘打氧,随后又拿来桶和捞网,准备捞鱼。
佟远望了望天,略遗憾道:“要来早点,可以用钓的。”
许零看他们一人拿捞网捞,一人拎桶捡。不一会儿,桶里已有四五条大鱼。奇奇和许零一旁看得过瘾,都忍不住拍手称棒。
捞好鱼,四人便分头准备。许零和奇奇去洗鱼,腌鱼;奇奇哥准备木串串;佟远生火。
这周边都是近海的农田,容易被淹,再说海水咸渍,适种的农作物少且产量不佳,就被改来做养殖田,养些鱼虾。只要不是台风肆虐的年份,收成是比种农作物可观的。
佟远捡来附近的木头挖坑烧沙。烧尽,挖出炭火架上架子,串上许零她们腌渍的鱼烤上;烧得灼热的沙土埋上地瓜和他从家里带来的已经处理好的鸡。
处理完毕,佟远拍拍满是灰的手说:“等两小时开吃。”
许零看着他的衬衫袖子挽至手肘出,露出的皮肤泛着冷白的荧光,但筋骨分明,感觉很有力量。许零很疑惑,明明长得清矍儒雅,却有种不羁的狂野气质。很难说不被他这种矛盾体所吸引。佟远森漆漆的眸子扫过来,许零一下愣了,也没来得及收回打探的眼神,两人就这么对望。“—、二、三……”小心脏突然扑通扑通乱了节奏。就算是这样,许零也倔强地不愿移开目光,好似那样就是认输。
“远哥,你这有没有孜然粉?那可是烧烤的灵魂来的。”奇奇蹦到佟远身旁问道,见他没回应,又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佟远勾了勾唇角,总算收回视线,到守夜的小屋子里拿孜然去了。
许零长长吁了口气。再瞪下去,非瞪成斗鸡眼不可,她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次“猪队友”。
奇奇兄妹坐下专心翻烤鱼,撒上孜然粉后,鱼的香味弥漫开来。
“突然觉得好饿。”许零手放在肚皮上,夸张地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
奇奇哥意外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呢。”
“呃……吃喝拉撒,五毒俱全的仙女么?”许零略鬼马地歪头,些许发丝被晚风吹乱,零散飘于鼻子跟前。
“我也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奇奇看了看许零沾满星光的眼睛,接着说:“太好看了。你说你,出门烧烤也穿那么干净漂亮干嘛?不就是坐着等吃仙灰的神仙么?哈哈哈…”
许零一副不要拿我来取乐的嫌弃表情。
两个男生继续着手里动作,不接女孩们的梗。微凉的夜风,初露的星光,靛蓝的夜幕,安静又柔和。这氛围,许零喜欢极了。
很快佟远便烤好一条,他细细清理了周边的灰渣,才递给许零。
“谢谢。”许零也大方接过。
“偏心啊偏心!远哥,凭我们的交情,这第一个怎么也是属于我的呀。”奇奇努嘴佯装生气。
佟远但笑不语。
“第一口属于你。”许零掐了一块鱼脊背上的肉给奇奇塞嘴里。
“嗯~超好吃!!!”
成功转移注意力。许零一副得逞的小表情,偷瞄了一眼佟远。正好,他也给她投来一个带笑的宠溺眼神。许零感觉听到了心脏擂鼓的声音,只好悄咪咪低下头啃鱼。
吃完鱼,地瓜和鸡也瓮好了。俩哥哥小心挖开还热乎的沙土,露出的地瓜,皮虽有些皱,但里面的肉粉粉面面的,又甜又香,许零和奇奇吃得停不下嘴。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地瓜。”许零忍不住赞叹。
“是吧!这趟来得值吧?”奇奇昂起小下巴,活似都归她功劳的模样。
许零配合地点点头。
佟远把包裹着鸡的纸撕开,忍热撕下个大鸡腿给许零:“有点烫,小心。”
许零接过大鸡腿,烫得左手换右手,还要使劲吹气降温。
“这回承认偏心眼吧。什么都是许零先。咧~”奇奇超佟远吐了个大舌头。
奇奇哥白了奇奇一眼,说:“你自己不拔,我拔下来就自己吃了。”
“欸~我的我的”奇奇嘟喃着扑向剩下来的那只鸡腿,撕下就啃,丝毫不管烫不烫。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叫花鸡。”许零边吃边问。
“洪七公的叫花鸡是用泥来烤的,我们这是沙子瓮的。不一样。”奇奇哥说。
佟远看了她一眼,说:“异曲同工。”
伴着夜风吃吃聊聊,很快也深了。靛蓝的夜幕不知何时已变成蓝黑色。
“好困~”奇奇打了个哈欠,转头对许零说:“我们去睡觉吧。”
许零脑袋支在膝盖上,两手压着裙摆,像在打盹又像在想事。听到奇奇问话,她歪着脑袋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许零拉着奇奇就往下午洗鱼的喷泉边走。
“诶,你们去哪?”奇奇哥在后头喊。
“去喷泉那边洗洗脸。”许零回头答道。
洗漱完毕,俩女孩躺下。就那么张守夜的床,俩大男生就得真的在外边守夜了。
兴许认床,旁边已经传来奇奇沉沉的呼吸声了,许零这头还是没有一丝睡意。
怕自己翻转会影响奇奇休息,许零索性轻手轻脚起身到外头走走。
海田的田埂比水田宽,且沙土洁净。许零找块地随意坐下看星星。
漫天密布的星野,可不是城市的夜空所能比的。
“仰着头不累?”话音一落,佟远的脸腾地映入她眼帘。
“不累。”虽嘴上那么说,头还是抬下面对他。
“睡不着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嗯,可能认床。”他的专注让她心慌,但又不想在眼神上败下阵来,也一瞬不瞬地回视他。
“听说……异性间对视超过30秒,会产生类似于恋爱的荷尔蒙。”
“轰”的一声,许零感觉自己的脸似乎烧着了,慌忙移开了对视的眼。
“哈哈哈……”
“你的笑声……好好听。”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她不自觉地发出低喃。
“小妮子。”他伸手在她鼻尖刮了刮。
“真的,我从未觉得谁的声音好听,就觉得你的。反正也睡不着,你给我唱首歌呗。”许零用手捂住刚被刮的鼻子,闷闷地说。
许久得不到回应,许零正准备遗憾呢。
突然听他缓缓唱起:
回头当天的一切像泡影
原来天荒地老总会明
这晚上此刻的心情
……
遥遥长路寻背影
暖暖爱去如流星
……
永远依依不舍的岁月无声
愿你来和应重温美丽晚星
……
“超好听。应景是应景,就是太伤感了,我还想听开心点的。”
他侧头看着她,她双手环抱脚踝,以膝盖顶着半边脸,也歪着脑瓜看着他。
那样乖的模样,让人舍不得拒绝。佟远在许零的撺掇下,唱了一首又一首。不知何时月亮换了位置,星星更加明亮,虫鸣蛙叫愈加清晰,而身边的人儿安静了,佟远回头看见那张在白裙裾上恬睡的小脸,不禁莞尔。一把轻松抱起她,向守夜的屋里走去。安顿好,自己又回到刚才的地方,静守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