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逐浓,风潇雨晦。墨尔本的深秋就像一个阴郁的青春期少年——烟霭无常缘风聚,“愁云惨淡万里凝”。落叶知秋随风散,“身世浮沉雨打萍”。
给寿司面子,赵卿墨听从了木木的建议。周一的上午在City Flinders校区结束课程后,他没有立刻回到阴暗的大黑屋,而是来到了图书馆。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细雨中的Flinders Street Railway Station米黄色的钟楼和The Australian Church of St Paul(澳大利亚圣保罗教堂)红色的尖塔,感受着繁华、现代、钢筋水泥森林矗立的街道上,独有的两栋百年建筑或含蓄或张扬地表现着神秘、哀婉、崇高的哥特式情感。在瑟瑟秋雨的洗涤下,赵卿墨恍惚间对哥特式“来往于内心世界神圣与邪恶的边缘,描绘在爱与绝望之间的挣扎,嘶叫的痛苦和清醒”的定义有了一丝毫无文化基础的认同感,诚然明白了为什么教堂建筑如此钟爱这种设计风格。大概是下雨的原因,也可能是风格迥然的建筑让赵卿墨在一张废纸上默写起当年大一刚到辽大时,同样一个秋雨绵绵的上午,他坐在没修完的花坛边,看着雨中“亚洲最大”的霸气校门,突然思乡心切,有感而发,作的一首矫情诗——
霪雨猖獗时,坐沿观景日。
飘零落花雪,弥漫思乡池。
故人已海角,相思犹未迟。
可怜异乡处,相见更无辞。
Flinders Street Railway Station赵卿墨已经数不清进出过多少次,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他却一次都没有拜访或者参观过这座有着117年历史的著名“旅游拍照”教堂。赵卿墨揉掉了写着稚嫩酸诗的废纸,关闭电子词典,合上注满中文解释的教材,把书包放在窗边角落,轻装走出图书馆,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到蓝石砌成、墙壁上有着精细纹路的The Australian Church of St Paul前。
因为遥远的祖国已经正式将“五一七天乐”作古,所以即使这段时间澳元汇率骤降,这个秋天来墨尔本的大队伍游客还是一下子少了很多。赵卿墨小心翼翼地把教堂大门推开一个缝隙,轻手轻脚地缓步走进教堂里面。昏暗中的高大与空旷展现出一种威严的阴冷感,让人感到敬畏且迷茫;光透过高处美丽的彩画玻璃绚烂无比地照射下来,营造出一条通往天堂的美轮美奂的天国之路。
赵卿墨的家乡尽管是个“N+1线”城市,但也同时是一个很有名的佛教圣地,据说市内一座古塔下的地宫里还发现了佛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和血肉舍利,供奉在山上的庙里。不过个性淡漠却不彻悟、寡欲但又刻薄的赵卿墨并没有过任何的宗教信仰。而且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小的时候每次跟随大人去山上玩,从庙里跑过一遭的赵卿墨回来后必然要生一场不重不轻的病,通常会发烧。还挺有点儿封建迷信思想的母亲特意给他找了个和尚算了一卦,和尚一本正经地告诉母亲赵卿墨是观音菩萨座前童子私自下凡转世,菩萨很想他,每次到庙里让菩萨看见后都想招呼他赶紧回家,所以才会生病。赵卿墨从来不信宗教大概跟和尚的胡说八道有决定性关系,自小“博览群书”的他隐约感觉自己不过就是抵抗力弱,闻不了焚香的烟熏火燎,才会嗓子疼发烧。不然为什么长大后再进庙就没事了?难道是菩萨发现自己越大脸长得越残,后悔不想要了?再者自己要真的是菩萨座前童子转世,庙里这帮徒子徒孙怎么还不赶紧把自己请到庙里素斋素饭好生供养起来?不过没有肉吃的日子赵卿墨应该也不会想过。
十多年来近在眼前的佛教赵卿墨都不信,从来没接触过的基督教就更谈不上了解和向往了。赵卿墨粗略地扫视了教堂内部一圈,就想赶紧离开,生怕遇到牧师什么的过来搭讪,一则宗教英语太深了说不明白,另外也怕拉住他发展入教说个没完。事与愿违,不远处昏暗的地方已经有两个人很明确地向他快速走来。一时间赵卿墨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呆立间一对儿中老年亚洲面孔的男女已经来到他身前。赵卿墨第一想法就是这两个人肯定是夫妇,而且应该同样也是中国人,因为国内大学旁边网吧的老板和老板娘跟这感觉一模一样——老婆儿开朗和善地在前台接待说话卖烟卖水,老头儿一言不发威严却又宠溺地站在老婆儿身后。
“小伙子是中国人吧?”大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亲切地用中文问到。
“啊,是的。那个......我不是教徒,我就是进来看一看。不好意思,我看一眼就走。”赵卿墨赶紧阐明自己不是也不想入教。
“没关系,只要是开放时间,你可以随时来安静一会儿,思考一会儿,或者一起参加我们的活动。这里不是营业景点,我们也不收费,更不会强迫你信教。小伙子了解基督教吗?”
“不好意思,不太了解。我只知道基督教分天主教和新教,但是各自的教堂我都分不清。请问这里是什么教的教堂?”
“能正确地说出‘新教’这个名字就说明你还是了解一些的。除了这两个分支外,基督教还有一个分支是东正教,一般都在俄罗斯。我们这里是天主教堂,天主教和新教的区别......”
“小伙子,你记住,天主教的十字架上有耶稣基督;新教的十字架是单纯的十字,一般都会悬挂在教堂外;东正教你就不用了解了。还有,就是你要相信,只要信奉上帝,最终定会进入天堂。”大爷威严地打断了大姨即将开始的长篇专业解释,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赵卿墨的疑问。随后大姨继续说:
“你是留学生吧,我们这里也有很多来自国内的留学生。有个叫小蕾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几乎每天都会过来,而且周末都会来做弥撒。你再等一会儿,就应该能碰见她了,你们可以相互认识一下。”
赵卿墨头脑飞速运转,找了个极烂的理由逃了出来,回到图书馆,心有余悸地待到下午五六点,在麦当劳吃过晚饭回到“木屋”。
一进屋,使赵卿墨感到意外的是大佐并没有在大黑屋里玩游戏,而是和木木、风哥一起挤在风哥电脑前看网页新闻。觉得莫名其妙的赵卿墨也挤过去一起看,这才知道就在今天下午,国内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大事、令人心碎的国殇。
这一天包括赵卿墨在内的所有中国人都会永远铭记——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
接下来的几天,国内外各大新闻、澳洲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关于灾难的报道,有悲伤的、有振奋的、有感动的、有让人气愤的、有专业的、有无知的、也有真实的和别有用心的。中国留学生之间的最多讨论话题也如是。学校里有很多来自四川大学的同学,相识的都纷纷送去慰问。除了表达善念以外,对于付出实际帮助无能为力使得身边每一个的中国人都在向上天祈祷;每一个善良的外国师生、朋友都在向上帝祈祷。伤亡数字每天都在上升,如此长的一串阿拉伯数字让赵卿墨深深地感到作为个人的无力,以及把灵魂寄托于宗教信仰的无奈;但同时不断传来的令人振奋和感动的消息又让他深切的明白,此时的祖国最有力的信仰就是“坚强、团结”。
赵卿墨真心地希望,无论那些遇难者是否信奉上帝,他们都可以进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