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元璟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与永定王何干?”
幻桃正要开口,身旁的南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畏缩了一霎,可是想到握在林宁手中的家人,幻桃只得细声道:“暖玉楼里的暗道就是为了让永定王的私兵暗中入京用的...”
牧元易突然起兵谋反的时候牧元璟和武安帝牧元承始终想不明白他的军队是从何处潜入京城的,如今听了幻桃说的,牧元璟终于解了心中的困惑,只是令牧元璟想不通的是,高碧云为何要如此做。
他心中清楚,若想要找出答案,只怕要亲自问高碧云本人。
牧元璟没再过多追问,外面天色虽然已深,但是他仍旧吩咐了永安备好马车,然后押着幻桃和南烟两人入了宫,同行的还有苏清墨和林宁。
武安帝正在殿内批阅奏折,总管太监福禄上前躬身道:“皇上,临川王求见。”
武安帝眼睛都没抬一下,轻声道:“请进来。”
福禄颔首后退走出大殿,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幻桃和南烟,示意两人身旁的林宁止步,随后引着牧元璟和苏清墨走进殿中。
武安帝将朱笔放置在一旁,看着来人笑道:“这么晚了还带着自己的王妃入宫见朕,可是有事?”
牧元璟和苏清墨正要行礼,被武安帝拦住免了,武安帝见胞弟的面色有异,眉心轻皱,“出了何事?”
牧元璟平铺直述的将有关暖玉楼的事情详细说出,他越说武安帝面上的神色越是阴沉,待他说完后,殿内陷入寂静,仿佛连根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福禄的头低低地垂着,恨不得整个人原地消失,大气都不敢喘。
武安帝的声音里仿佛寒得能调出冰渣。
“消息可准确?”
牧元璟点了下头,“臣弟所言句句属实,隐卫已经就暖玉楼之事查了许久,不会出错的。”
武安帝眼中神色忽明忽暗,沉声道:“宣楚湘王和楚湘王妃进宫。”
武安帝未登帝位的时候,牧元楚便跟在后面唯他马首是瞻,武安帝和牧元楚的关系虽比不上自己的胞弟,但是也并没有相差多少,所以武安帝称呼牧元楚从不喊封号,只叫名字,现下却变成了生疏的楚湘王。
牧元璟知道,武安帝这是连牧元楚都一同怀疑上了。
福禄接了武安帝的旨意快步走出殿外,吩咐手下的太监往楚湘王府跑一趟,然后转身走回到武安帝身边候着,在等待牧元楚和高碧云进宫的这段时间内,殿中再无人开口。
苏清墨静静地站在御案下首,时不时地看一眼殿门,没一会儿,便看见引路太监带着两个人快步走来。
楚湘王府的大门被拍响的时候,牧元楚已经沐浴完毕打算同自己的王妃温存一下,谁知心中翻腾着的春水被王府的老管家强行泼洒出去,害他顿时没了兴致,老管家火急火燎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已经脱了上衣的牧元楚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衫,打开卧房门问道:“怎么了?”
老管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外面有太监在等着,牧元楚和高碧云赶紧收拾妥当走到正厅。
在正厅候着的太监看到来人之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奴才奉皇上口谕,宣楚湘王和楚湘王妃即刻进宫。”
牧元楚和高碧云没有过多耽搁,跟在太监的身后便坐上了进宫的马车,上车之后,高碧云不知为何心里始终闷闷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牧元楚见状安慰道:“别怕。”
他说话的时候手掌轻轻拍了拍高碧云的手腕,谁知就是这一下,高碧云手腕上戴着的佛珠却兀自断裂,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在车厢内,高碧云愣愣地盯着手腕出神,再往后牧元楚说些什么她都没有注意到。
马车一路行至宫门口,换乘软轿之后再向武安帝所在的御阳殿行去,路上高碧云旁敲侧击地试图从太监的嘴里打听出些什么,可是任凭她如何问,太监始终默默地跟在软轿旁,未曾开口。
软轿停下的时候,高碧云的心忽然莫名狂跳起来,她被牧元楚接出轿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御阳殿门前,这时高碧云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幻桃和南烟两人,脸色一瞬间白得吓人。
牧元楚自然也看到了两人,男的他不识得,但是却认出了女的是自家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于是他轻声问高碧云道:“幻桃怎么会在这里?”
高碧云白着脸佯装没有听到,牧元楚便也没再深究,带着她迈进殿中。
耳力过人的武安帝将牧元楚的话听了个清楚,心中怀疑顿时消了大半,牧元楚进殿后先是朝武安帝规矩行礼,被叫起后他有些奇怪地看向一旁的牧元璟。
“六弟怎么也在这?”
牧元楚从小便喜欢找牧元璟的茬,不知是因为嫉妒牧元璟是武安帝的胞弟还是别的什么心理。
牧元璟如往常一般并未理会他,牧元楚心气有些不顺,武安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见与往昔并无不同后,心中剩下不多的怀疑也渐渐消失,紧接着他视线一转,射向牧元楚身后的高碧云。
高碧云神色一紧,身体也跟着僵硬下来,牧元楚注意到武安帝对自家王妃的态度有些不对,忙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深夜召臣弟和王妃前来所为何事?”
武安帝眼中寒意凛然,没有回答牧元楚的话,淡声吩咐道:“将外面的人带进来。”
福禄颔首道:“是。”
他走到殿门前,未迈出去,对林宁点了点头,林宁二话不说便动作利落地将幻桃和南烟扯进殿中扔到地上。
幻桃和南烟摔倒之后急忙爬起,垂首跪在地上,高碧云的呼吸乱了几息,心下努力镇定之后视线再也不曾飘向两人。
“楚湘王妃可认得两人?”
高碧云低声道:“回皇兄,幻桃是弟媳的贴身婢女,另外一人,弟媳不识。”
武安帝唇间不自觉溢出一声嗤笑,他看了一眼牧元璟,牧元璟便淡声唤道:“林宁。”
林宁上前一步,自怀中取出不久前在王府时从南烟和幻桃两人口中得到的供词,上面详细记录了两人曾在何时何地奉高碧云的命令接触过,将供词呈给武安帝后,林宁默默退回原位。
武安帝粗略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沉声问道:“你的婢女与她身旁之人接触颇多,楚湘王妃不知情?”
“幻桃虽然是弟媳的贴身婢女,但是她为何与旁人私下有接触弟媳却并不清楚。”
高碧云的话说完后,幻桃忽然面带惊诧地看向她,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你与暖玉楼有何干系?”
高碧云不躲不藏地和武安帝对视,稳住急速跳动的心脏,声音平稳地回道:“只听说过。”
武安帝闻言不再出声,而是转身走回御案后的宽椅上坐下,高碧云心中方要松口气,便听牧元璟神色漠然地对林宁道:“将东西呈给上来。”
林宁取下身后背着的布包,解开后将里面一本厚厚的书册拿出,走到御案前躬身送出,武安帝接过后边翻动边听牧元璟补充道:“皇兄,您手中所拿的就是暖玉楼经营期间内的所有账目,从账册上可以看出,最开始支撑暖玉楼经营的本钱便是出自楚湘王妃的嫁妆。”
牧元璟的记性极好,在入宫的路上便将暖玉楼的账册翻了一遍,自然清楚其中的账目往来,他把和高碧云嫁妆有关的账目一笔一笔说出。
高碧云心中生出绝望之感,她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后强撑道:“我的嫁妆六弟怎会清楚?”
如果听到这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那么牧元楚便真的白活了这些年,他面上无悲无喜的看着自己的王妃,轻声说了一句,“只要隐世衙的人想查,这世上便没有他们翻不出的陈年旧账。”
高碧云看向忽然出声的牧元楚,抖着唇反问道:“你不信我?”
牧元楚避开她的视线,“暖玉楼同你到底有没有干系?”
暖玉楼发生过连续命案的事情牧元楚清楚,武安帝和牧元璟今日提起此事只怕是怀疑他的王妃同凶杀案有关,他心中打算得周全,若是王妃真同凶杀案有联系,他便努力求求武安帝,求他饶恕王妃,毕竟暖玉楼的命案已经过去了那般久,当下也没有必要再紧抓着不放。
自家夫君是什么心思高碧云怎会猜不出,可是事情真的会如此简单吗?
她朝武安帝恭敬地福了个身,“皇兄,暖玉楼的确是弟媳一手创立的。”
武安帝的视线看向南烟,“朕再问你一遍,你可认识他?”
高碧云眼睫低垂,“认得。”
“为何欺君?”
不等高碧云回答,牧元楚忙跪下道:“求皇兄恕罪,王妃定是怕您将暖玉楼凶案一事怪罪到她的头上。”
武安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闭嘴听着。”
牧元楚缓缓站起身,听武安帝接着问道:“年前永定王牧元易起兵谋反一事想必楚湘王妃清楚得很。”
武安帝的声音含着冰碴,直冻得牧元楚身心寒凉。
“据隐世衙调查所知,牧元易的私兵正是通过暖玉楼的暗道方能潜入京城的,楚湘王妃可别告诉朕这事你不清楚。”
高碧云面如土色,浑身僵硬得厉害,咬牙从齿间蹦出四个字,“弟媳不知。”
她的话刚说完迎面便飞来一个茶杯,高碧云不敢躲,任由茶杯砸在额头上,瞬间冒出鲜血。
御阳殿内静的骇人,所有人在武安帝将茶杯扔向高碧云之后便都不敢再出声,除了牧元璟,他上前几步劝道:“皇兄莫气坏了身体。”
武安帝面色阴寒,一双鹰眸狠狠地盯着高碧云。
好!老四的王妃真是好样的!当初若不是周悦彤将牧元易的异动悄悄报上来,让他有时间提前收服那些叛军,这把龙椅只怕真的要换人做了。
牧元楚不敢擅自瞧看高碧云的伤口,他再次跪在武安帝面前,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
武安帝看都没看他一眼,缓了口气冷声道:“事情办妥了?”
话音落地,暗卫应声出现在殿中,暗卫将手中的信交给武安帝,在武安帝挥手之后重又无声消失。
额上伤口带来的痛意让高碧云袖中的素手紧紧攥着,她看着武安帝手中的信封,隐隐有股似曾相识之感,几息之后她的瞳孔骤缩。
武安帝面无波澜地看着手中的信,这信是牧元楚和高碧云进宫后他派暗卫从楚湘王府搜出来的,读完后他将信仔细叠好放在案上,看向下首面色惨白的女人,冷笑道:“高家人果真厉害,不仅从前在太上皇身边有人,如今连朕的弟弟们也逃不开你们的算计。”
牧元楚慌忙从地上站起,再也记不起什么君臣礼仪,他未经武安帝的同意就从御案上拿起那封信读了起来,武安帝没有怪罪他,耐心地等他看完。
牧元楚的手有些抖,可信上面的字他却还是看清了,他缓缓看向高碧云,心中带着侥幸地试探道:“这信上写的,都是真的?”
高碧云的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但是眼中已经少了惊恐,情绪镇定了下来,她看着拿在牧元楚手中那封没来得及送出的信,轻声承认道:“都是真的。”
牧元楚眼中所有期待的光一瞬间全部死去,整个人看起来恍恍惚惚的。
“为何...”
他虚弱地问着她,似想得到一个答案,又像并不想知道。
牧元璟虽然平时同牧元楚的来往并不频繁,但是心中是认同这个兄长的,他知道牧元楚究竟有多喜欢高碧云,也知道当初为了求娶高碧云,牧元楚费了多少心思,当时牧元楚甚至求着武安帝和他一同到太上皇面上帮忙说话,好在结局是高碧云终于顺利嫁入了王府。
成亲后的牧元楚更是时时刻刻陪在高碧云身边,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楚湘王极爱重自己的王妃,府中更是一个通房小妾都没有。
京城的众人都在等待楚湘王府传出后继有人的喜讯,可是牧元楚和高碧云成亲了这些年却仍无一子半女,有人问过,但是牧元楚的面上从未出现过急切,只笑说缘分未到。
高碧云并未回答,牧元楚便轻声将信上所写的事情念了出来。
“祖父,姑母已然身故,孙女却未能帮助元易登上帝位,还凭白害得他和沅柔丢了性命,是孙女无能,但是请祖父放心,虽然他躲过了蛊毒和刺杀,可孙女不会放弃,定会替姑母还有元易和沅柔报仇...”
再后面的林林总总他没有继续读下去,猜出了信中的‘他’所指何人后,牧元楚轻声问道:“你想杀了六弟?”
“是。”
牧元楚似乎没有了继续问下去的力气,他颓败地杵在原地。
苏清墨脚下忽然挪动,她越过牧元璟往高碧云那里走去,半路上牧元璟曾试图伸手牵过她,被她轻轻推开了,她站在高碧云的面前,纯黑如墨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直视着对方,“王爷可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高碧云知道她口中的‘王爷’指的是牧元璟,摇了摇头,答道:“未曾。”
“那你为何要害他性命?”
高碧云没说话,牧元璟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你的姑母是何人?”
已经看完整封信,并且猜出答案的武安帝沉声道:“太上皇身边的李贵妃便是你的姑母,朕说的可对?”
高碧云沉默不言,看样子似乎打算不再开口,武安帝见状漫不经心道:“朕记得你的双亲已经离世,是高丞相将你抚养长大的,朕清楚你思念高丞相的心迫切,所以在你入宫之前已经派了暗卫队去往高家。”
这话中的威胁之意如此明显,高碧云神情僵硬,半晌后,终于有了动作,她直直地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武安帝,已然放弃坚持道:“皇上想要知道什么?”
“全部。”
高碧云看了一眼恍若失神的牧元楚,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知道若是说出所有事情,只怕高家一族都活不成了,可是若执意不说更是无一丝生机,想了想,她心中有了决断,将所有的事情娓娓道出。
“皇上猜得没错,李贵妃就是我的姑姑,姑姑进宫成为贵妃那年是十七岁,而我不过是一个五岁稚童,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双亲便不在了,他们是因病去世的,所以从小我便由祖父和祖母两人教导长大,等我到了记事的年纪祖父便会时常拿出一幅画给我看,他告诉我说画上的人是我的姑姑。”
御阳殿的众人静静听着,听高碧云接着轻声说道:“姑姑是在三岁的时候走丢的,虽然我只在画上见到过她小时候的模样,但是却因为祖父和祖母时常说起的关系,所以心里对她的感情极深,原本我们一家都以为这辈子怕是都找不到姑姑了,可是就在祖父入朝为相的第二年,太上皇将一个民间女子带进了宫中。”
苏清墨知道高碧云所说的女子就是李贵妃,她问道:“你们是何时同李贵妃相认的?”
高碧云摇了摇头,“从始至终姑姑都不知道她和高家的关系,祖父说姑姑已经成了贵妃,若是再跟丞相府扯上关系,只怕会成为后宫中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我们没有打算同姑姑相认,姑姑一时风光无限,后来在她生下元易以后,祖父的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让元易承帝位,这样姑姑的一生便有了保障,于是祖父便开始了细密的部署,后来我也应祖父的要求嫁进了楚湘王府。”
牧元楚的神色一震,一件件残酷的事实在眼前披露,他的王妃竟然不是自愿嫁给他的。
高碧云的面上带上了不忍,她沉默半晌后接着道:“祖父利用各种手段帮姑姑固宠,他知道盛极必衰的道理,所以当姑姑的宠爱到达顶点之后,他让我嫁给王爷,并将手里的全部势力交给了我,随后上了辞官的折子,表面上他人离开了京城,可是京中发生的所有动向仍旧由我详细汇报给他,所有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朝中支持元易成为太子的呼声愈来愈盛,就在这时,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姑姑忽然自缢在了自己的寝殿中,祖父受此打击精神一蹶不振,可是心中帮元易登帝位的想法却越来越强烈。”
苏清墨冷声问道:“这与你害王爷性命有何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