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宣寿宴归来,回到九奚山,已是黄昏。
他直径走向与夭夭初识地方,如初见一般,在那座凉亭亭下信手抚琴。
他本是个超然物外的个性,不知何时投身其中。耳畔琴声悠悠扬扬,心中却是意难平。
一曲下来,日落黄昏。
雪夜,寂静而苍凉。
山上的宫灯尽数点亮,凉亭却还是凉亭。
以前的九奚山,灯火昼夜不灭。是何时呢?他不怕黑了。
紫宣自嘲地笑了笑,心道:九奚山终年是雪,寒凉无比,却还有座凉亭。
借着映雪的月光,他看着高耸的巨石间蜿蜒的小路,就好像她会从在那出现。
许久,确有一个人影缓缓靠近。待人走进些,仔细看,只见那人身边浮着一盏六棱宫灯,踏雪而来。
来人将亭外的两盏灯点亮,紫宣方才看清。那人,便是无名。无名带来了一壶酒和一个杯子,在紫宣面前徐徐铺开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紫宣拿起杯子,在手中摩挲一阵子,却道:“我从不饮酒。”
无名点点头,少年老成的样子,从袖中掏出了一颗了无草,递向紫宣。
紫宣面无波澜,冷声道:“你目的何在?”
无名未做回答,动手为紫宣添了一杯酒。
两人僵持良久,无名才答非所问道:“小的知上仙目达耳通,但许多事是无可奈何的。”
“我醒来不过四日,身边所有人都言语闪躲。”紫宣含笑,将手搭在亭栏上,道,“你却像是毫无顾忌。”
无名沉静依旧,一针见血道:“上仙所担忧的,一直不是真相。”
无名话未毕,紫宣便眉头微蹙。低头稍稍整顿后,却转而苦笑,拿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是的。
真相不重要。
这千百年,与她发生的,是真是假?
活络如他,心中早有答案。
重要的是七杀格。
重要的是再续前缘便是悲剧重演。
但他不会选择忘了。今日之饮,只止于酒。
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几许,青帝悄然出现在两人身旁。
“师傅。”紫宣即刻站起,行礼道,“不知师傅云游归来,徒儿有失远迎。”
无名一同行礼道:“青帝。”
青帝一只手背在身后,道:“无妨。”他扫视一番,目光最终停在在了酒壶上。
“小的先行告退。”无名作揖,脚底抹油准备溜走。
青帝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颔首。无名便直径退了下去。
“徒儿。”青帝拿起酒壶,掂量掂量,发现他喝的不少。
青帝却一副淡然的模样,道:“你丢失了大部分七杀,如今刚刚出关,应勤加修炼才是。”
紫宣心中不由得一惊,待平复心中的忧喜,思忖一番,道:“此等事……有几人知晓?”
青帝放下酒壶,嘴角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徒儿当真上道。
“时至今日,不过五人。”青帝抬起手,指向无名离去的方向,道:“为师相信,徒儿你自有分寸。”
紫宣了然于心,深深向青帝鞠了一躬,道:“谢师傅指点。”
“这个你随身带着。”青帝摊开手掌,冰境便落在手中,他嘱咐道:“届时许会有大用。”
“是。”紫宣收好冰境,抬头时,再不见青帝身影。
他定定神,直径去找无名。
无名守在不远处,手掌宫灯,身上积了一层薄雪,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掌灯,随我去藏书阁。”紫宣的声音将他的意识拉回,他回过神,点点头,便往藏书阁的方向去。
紫宣在阁内一通好找,将有关妖界的古书典籍尽数找出。翻阅许久,忽然抬头,寻见见藏书阁中央果然有一盘残局。
他观察良久,准备拿起黑子,落子一试。
无名却扑通一声跪下,少有地急道:“上仙莫动。”
紫宣缓缓停下要去拿起黑子的手,想此果真是证实了典籍上的话。
“先起来。”
无名却未动身,他直直跪着,眼中跳跃着异常的怒火,道:“不论何种残局,若想赢,成为棋手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是最基本的前提。”
“你若想赢,首先要把自己摆在棋手的位置。”
北荒向来狂风肃杀,今日却是难得的天朗气清。
白夭夭与秦欻对弈,最终平手,却要听他唠叨一番:“棋法精湛,心中却没有全局。若是换个厉害点的人,你输得一定难看。你长那么大……”
白夭夭在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敢怒不敢言:面前这死人,若不是今天见他神神叨叨,她才懒得找他下棋。
秦欻唠叨只一会,却叹了口气沉默下来。他环望四周,设下了一道音障。脸上难见地严肃道:“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清楚。”
以前他们在一起,总是打闹,面对突如其来的严肃,她一时间不知作何回应。果然,欻欻不正常了。
秦欻未等她答应,便道:“有一天我不在了,不要插手宗族事务,朱雀和白虎追随母上与我们数万年,你要听他们的话。”
听此,白夭夭连忙抓住秦欻的手臂,急道:“哥,到底怎么了?”
秦欻双手反握住白夭夭的手臂,一字一句郑重道:“世道要变了,小妹,哥哥活了上万年,觉得自己的一生很好很漫长。”
“你说什么胡话!?”白夭夭用力甩开秦欻的手,难以置信地直直看向他。
一道金色的纸符从天际飘来,缓缓落向秦欻。
白夭夭见此便知是天帝传令,她伸手想要截住那纸符,秦欻却抢先将纸符抓住。片刻后,他指腹微微用力,纸符即化为一缕轻烟。
白夭夭急问道:“上面说什么了?”
“夭夭。”秦欻向前一步,扯出一个笑,宽慰她道,“哥哥只是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别往坏处想。你再怎么说也是个妖帝,以后许多事要学会自己处理。”
白夭夭这才松了一口气,天真的以为他就是想离开北荒四处玩玩。
秦欻微笑着摸了摸白夭夭的头,道:“自己玩会儿,哥哥就不陪你了。”
说罢,将音障撤除,刻意行礼道:“妖帝,臣,告辞。”
白夭夭故作庄重地点点头。
秦欻退下后,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走走停停,却不自觉地停在了一棵大树下。
望着雪一般纯白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他却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原以为我最先走,你们应当会很好。”他眼角弯弯,却噙着泪水。面向大树,伸出一只手,如打招呼般挥了挥:“斩荒,好久不见。”
一朵花,恰好落入他的指缝。他缓缓握住,再摊开仔细打量。不知过了几许,再抬头时,眼前却站着此生自己最不想见到之人——天帝。
“阴魂不散。”秦欻冷着脸,胸头却是燃起怒火,道,“你堂堂三界主宰,就不要给脸不要脸了,我既毁你金符,你便应知我是何意。”
听此,天帝却是微微一笑,从袖中捧出一盆红莲。
看到这盆红莲,秦欻的神色温和了许多,他带着叹息道:“我们死的死,伤的伤,你却还活的很好。”
天帝平静依旧,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秦欻不由得冷笑出声,“这些道理你与我可讲得通?我是不会替你办事的。”
服下了无草,本该无情无欲,却未成想,斩荒死后,悔意翻涌。天帝看着这个多年故交,也有些踌躇。
半晌,却还是决定开口:“这是他回来的唯一希望。”
秦欻冷笑更盛开,袖中的拳头已青筋暴出。最终,怒意战胜了理智,他一把抓起天帝的衣襟:“你做的那些龌龊事,还需我再提出来?孪生兄弟弄成如今这副样子,你就没有半点悔意?”
他一股脑道出了心中的所有的不满:“你以为我在为四海之战耿耿于怀?我身死,从未怨过你;小荒至此,与他自己的性格脱不了干系。但我且问你,夭夭都已丢了真身,你为何连一条小白蛇都算计其中?难道你就一定要将人利用殆尽才肯罢休?”
“我同你又讲些什么情分呢?”秦欻放开了天帝的衣襟,自嘲地笑笑。
天帝一时怔住,他与秦欻同属一辈,同他这些虚与委蛇自是行不通。
天帝未再言语,只见秦欻夺过红莲,道:“我将会做事,与你要求的无甚出入。但这决不是为你而做的。”
天帝有些恍惚,秦欻这嘴硬心软的模样,与万年前,无二无别啊。
秦欻收好红莲,紧接着便放下狠话:“我警告你最后一次。此后,无论如何,我若发现你将任何险事牵涉夭夭,我定不惜一切代价将九重天连根拔起。”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只走出几步,却又停下,看向天帝指向一边道:“你走,这里你最没有资格待着。”
天帝重重叹了一口气,化为一缕金光消失在视野。
秦欻倍感无力,双手环着树枝,轻轻合上了双眸。
昆仑山
白帝闭关许久,凌楚身为大师兄自当打理昆仑上下事务。
小青到此第二日,服下三色草。第三日,便重化人形。第四日,昆仑来了位不速之客。
“将我瞒得那么紧,真不愧我们千年情谊!”这日,凌楚正在房间打着坐,却听紫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睁开眼,便看见紫宣站在身前。
观紫宣的神态,他便知,紫宣必是是胸有定见。
他与紫宣对视许久,还是劝道:“我所知甚少,可能都不比如今你知晓地多。此次你我皆是局外人,你不要插手。”
紫宣轻笑,道:“不管如今境况如何,在我心底,她是我的妻。你说,我究竟是不是局外人呢?”
凌楚自知劝不住紫宣,无奈道:“当年秦欻对三界扬言要得到妖帝,至此无人敢再提你与白夭夭的过往。你虽上心此事,但秦氏神秘,不是你我能摸透的!”
“那又如何?”紫宣神情坚决,亦如千年前。
“齐霄!”只听门吱呀一声,小青推门而入。
小青转头,看向紫宣,惊讶道:“诶,许宣!”
她伸出一只手,气冲冲地指向紫宣,又道:“你你你!你个负心汉,这些年你去哪了!害我们小白一个人在北荒孤苦伶仃的!”
紫宣自是愧疚,但他怎会甘心被小青教训?因而反驳道:“她已忘却前尘,怎说是我负心?”
小青依旧气鼓鼓,道:“那又如何?以你许宣之狡猾,还怕追不回小白?”
紫宣瞪了她一眼,他向来不喜欢与低智之人交谈。但小青的话却正中下怀,他定能追回小白。他不再搭理小青,只觉二人的智慧与自己不在一个层次,直径往北荒前去。
“喂!”小青气急败坏,想要追上紫宣与他再理论一番,却被凌楚拦住。
凌楚嘱咐道:“此次四下无人便算了,之后切莫再叫他许宣。”
小青虽不拘小节,却还是知此事轻重,便收了怒气,认真点点头。
紫宣循着那日的诡异气息找去,果然在一颗嶙峋怪石上寻到了白夭夭。
奇怪的是,荒芜如北荒,石头背后居然有水源。奇的是,水源一旁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树上开着一朵朵与北荒格格不入的纯白如雪的花。
白夭夭望着满树的花出神。
一时间,紫宣心中愉悦与失落交加。乐的是命格里重要的孤寡命数已失,之后他不会与她刻意闪躲;叹的是,她与秦欻当真气息颠倒了,此事除过心火交换绝无其他可能……
再想起,那日在冰境前,若非他亲眼所见,未曾想过,妖界妖帝与大护法竟是人前正儿八经,人后打打闹闹,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站在她的身后良久,她不经意地回头,才发现了他。
白夭夭面露惊讶,道:“是你……”在脑海中迅速翻找,又道:“紫宣上仙?”
紫宣在她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缓缓开口道:“妖帝不必拘礼,叫我紫宣就好。”
她鲜少出北荒,九重天上的礼数更是不懂,不过妖帝在九重天这么没地位吗?上仙和妖帝就如眼前这般平起平坐??还有紫宣仙上难道有两副嘴脸?记得初见时,他是很高冷的。
她疑惑道:“上仙这是……?”
想来她不会轻易改口,那就先转移话题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紫宣轻咳一声,便说起一开始便编好的理由,加重语气:“奉天帝密令,让小仙助北荒平定南荒之乱。”
话音刚落,白夭夭便想起前几日承上北荒来的密报,此事最终还是惊动了九重天?
不过倒是稀奇,三界里无论发生什么危险的事,九重天上的神仙向来是缩手缩尾的,如今竟有人愿意出面应对危险。
白夭夭定定神,觉得此处绝不是什么商量事情的好地方,便道:“这里离北荒宫殿左右不过几步路,劳烦上仙移步,与我到此详叙。”
“也好。”
两人便结伴往宫殿方向去。
脚一踏入北荒宫殿,白夭夭即刻寻起秦欻:“欻欻?欻欻!”
却半天不见他人影。
“主上!”朱雀与白虎迎面而来一同行礼,一旁的小灰也学着作了个揖。
朱雀一见紫宣,便想起紫宣在她眼皮子底下窥视北荒之耻。率先对紫宣冷声问道:“上仙身为九重天上的仙君,前来妖界是何意?”
紫宣还未开口,白夭夭便替他解释道:“上仙是奉命来北荒办事的。”此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让白夭夭回过神后自己也不明白干嘛要帮着他说话。
话音刚落,小灰便立马插话,生怕朱雀与紫宣发生口角,道,“白娘娘,大人昨晚便出去了。”小灰拿出一把画扇,又道,“大人说叫你把这个好生收着,他明日晌午就回来了。”
白夭夭想起前日秦欻所言,还有天帝传来的金符,想他定是去料理南荒的事了,嘀咕道:“知道了,知道了,就属他厉害,还搞那么神秘。”
此间未留任何间隙,朱雀便道:“就请上仙在北荒候着,此事事关重大,免不得要与北荒众人商量。”
紫宣心知肚明,北荒众人恐怕指的只是秦欻一人。今日他也不便多言,他不急,此事牵涉众多,也该留些空余让他整理一番。
他点点头,目光在那画扇上停留了片刻,最终直直看着白夭夭,道:“那今日,在下先告辞了。”
不知为何,白夭夭原想留他在身旁再久一些。却自觉莫名其妙,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小灰便殷勤道:“上仙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