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就在萧长海教导白子川讨论的时候，天阳将军府邸，也有人在争论。
空旷的大厅，寥寥数人。
王天阳坐的笔直，直视下方。
下方，左边一位老者，是天阳军军师般的人物，此刻面带笑容，默默倾听，不出一言。
右边的一位老者，儒雅随和，同样面带笑容，头发银白色，此刻也不说话。
除了这两位，堂中一位中年模样的壮汉，肌肉发达，此刻独自站起，声音洪亮，怒斥道：“夏昊，不要再宣扬你那一套！这是将军府，不是你的天星大学！”
壮汉怒斥之人，正是右边那位银白头发的老者。
夏昊，天星大学校长！
夏昊笑容随和，哪怕壮汉怒斥，也是心平气和，声音不大，却是听的清晰，缓缓道：“郑和，说话好好说，不要那么大声，我耳朵没聋，听得见。”
夏昊说着，依旧面带笑容，仿佛只是邻里闲谈，轻声道：“天阳卫该撤回来了，该打的也打了，和天神族交战，三万将士损失数千，损失惨重。”
“该亮拳头的时候，那就亮，老夫并无意见。”
“可现在，难道真还准备覆灭天神族的军队？”
夏昊看向王天阳，轻声道：“王将军应该能明白，这是做不到的。天神族投放在前线战场的只是一支万人卫，又不是全部主力。”
“继续追击下去，可能会创造更大的战果，可需要拿更多的人命来填。”
“三万天阳卫，将军难道准备全部都砸进去？”
夏昊说罢，摇头道：“没这个必要了，太莽撞了！不能成匹夫之勇，打，已经打了。此刻，应该去谈！去和天神族谈，以一定的代价，让天神族这支残军撤离……”
他说到这，壮汉怒道：“已经包围了他们，他们现在已经靠近绝地，这支万人卫明明可以全部灭杀，你夏昊要放他们离开，是何居心？”
“是不是天神族收买你了？”
夏昊并不生气，笑道：“郑和，人身攻击就没必要了。我没否认可以拿下对方，关键是……值得吗？三万天阳卫，耗费了将军府多大的代价打造的，现在就为了一支万人卫，全部砸进去？”
“那里面有你们烈阳军武的人，也有我们天星大学的人，都是精锐，就为了打一支杂牌军丢进去？”
夏昊轻叹道：“有些人，不喜欢动脑子，只喜欢打打杀杀，这种人……该丢到战场上当大头兵，千万不要让他去指挥。”
壮汉冷冷道：“我从军三十年，就是从大头兵杀出来的！”
“……”
夏昊失笑，轻声道：“所以你好好当你的打手不就行了，非要掺和大方案制定做什么？”
壮汉怒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也不需要你看得起！可只要将将军府剩余的两万天阳卫征调过去，不用花费太大代价，就可以全灭他们！”
壮汉不甘道：“损失数千人，把他们逼到了绝境，夏昊，你这时候让将军府撤军，你考虑过天阳卫那边如何想吗？”
“前线的将士甘心吗？”
“我是军人，我懂他们！他们不甘心，他们憋屈，他们损失了数千的同袍，占据了绝对上风，此刻将敌人逼入了绝境，此刻放弃……没人能甘心！”
壮汉红着眼，“为了打赢这一场战争，我们付出了那么多代价……”
“所以需要弥补回来！”
夏昊轻声道：“打仗不是穷兵黩武，郑和，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有时候输赢不是看你杀了多少人，是有多少收获。”
“我不喜欢天阳将军府的战斗方式，斩尽杀绝，寸草不留！”
“不好，很不好！”
“你们这样，只会激发敌人的反抗之心，只会让他们拼死一战，破釜沉舟！”
“该收手的时候，马上收手，让他们用资源，用功法、武技、神血、天材地宝去换他们的人命。”
“下一次，再开战，打到一半，他们损失三成，就会想着投降，花钱买命。”
“瓦解他们的斗志，而不是激发他们的斗志。”
夏昊叹息道：“天阳将军府这些年打了这么多仗，是，每次斩敌最多，可每次也是损失最大，收获最小的一府！”
“敌人的斗志都被你们激发出来了，前线战场的种族都知道，遇到了周天胜的人，打不赢可以花钱买命，遇到了王天阳的人……那就死战到底！”
“周将军这点做的很好，甚至大明府那边做的也比我们好。”
“我将军府精兵强将，战场杀敌无敌各府，可是……损失呢？抚恤呢？”
夏昊摇头，叹息道：“郑和，我觉得将军应该送你去府库看看，看看府库……空了没！”
郑和身体微震，看向王天阳。
一直没吭声的王天阳，此刻见郑和看来，平静道：“府库是不太充足，不过无妨，将军府的底蕴耗的起！”
夏昊轻笑道：“将军的意思是……继续打下去？”
王天阳看向他，淡漠道：“夏昊，有些话你说的不错，我的人作战，损失最大，收获最小。这些事我比你清楚，可这些年来，你说的话，我听听而已，却是从不当回事，可知为何？”
夏昊并不意外，缓缓道：“明白，将军需要锻炼出一支人族最强军团！让人族有一支能打悍仗的先锋军！”
“你明白便好！”
王天阳站了起来，冷声道：“昔年，周王治下的军队最强！胜天军横扫前线战场，所向披靡！那时候，他们便是如此，打胜了，敌人可以花钱买命。”
“一次，两次……十次甚至更多次！”
“当他们习惯了这种兵不血刃就能取得胜利的作战方式，他们也就失去作为一名战士应该有的血性，有一次他们征战战场，一如往常般将敌人逼入了绝境，准备收网了，可以收获了，可是……他们错了！那是一支精锐的神族兵团，决死而战！”
“以万人兵力，击溃了大意的十万胜天军！胜天军已经忘了死战到底，已经忘了决死而战！已经失去了一名战士应有的血性，十万大军……居然崩溃了！”
王天阳嗤笑道：“这就是人族记载的陨神山之战！惨败！”
“十万最精锐的兵团，被一支残军击溃了！不可思议，诸天万族震惊，万族忽然发现……人族最精锐的兵团居然是纸老虎！”
王天阳面露冷色，“号称无敌的胜天军，就这么破灭了神话！因为他们习惯了，打仗……死那么多人干嘛？”
王天阳看向夏昊，沉声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夏昊，你还觉得打硬仗没必要吗？”
“并非如此。”
夏昊摇头，接着又道：“可将军府，真的撑不住了！府主，张弛有道，不可因为一次战败，就全部否定胜天军，之后破天军能迅速崛起，也是因为胜天军为他们积攒下了丰富的物资，所以可以迅速再建一支精锐兵团！”
“而我们将军府……若是损失了天阳卫，想再打造一支天阳卫，难，太难了！”
王天阳看着他，俯视他。
夏昊没有避让，直视王天阳，再次道：“退军，谈判，用资源买命！”
“我王天阳是将军府的魂，我不能退！”
“那也要退！”
之前儒雅的夏昊咄咄逼人，眼神犀利，“不退，天星大学，再也不会向天阳卫提供一兵一卒，再也不会有学生进入天阳卫征战！”
“你在威胁我？”
王天阳语气低沉，夏昊起身，脸色严肃，“不退，我宁可让学校之内师生去其他军区，也不再让学校学子为成就你王天阳之名，命丧前线战场！”
“混账！”
郑和怒道：“夏昊，你怎么敢？你是要违背当初的约定吗？”
“不，我没有违背约定，我也没有干扰学生们的选择，我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已。”
夏昊忽然褪下头上冠冕，沉声道：“我会辞去天星大学校长一职！并没有任何影响学生的想法。”
王天阳盯着他看了很久，迟迟没有出声。
这是在将他的军啊！如果让天星大学的学生知道夏昊受他的影响，辞去校长一职，那么未来的几十年内，天阳军区别想招到一名天星大学的学生，恐怕军中高层战力就会从此出现断层！那么天阳卫恐怕会逐渐衰弱下去。
但夏昊也并没有违约，这是阳谋，即使是王天阳也不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左侧老者笑了，出声道：“夏校长，别逗郑将军了。”
郑和皱眉看着他们，有些不快，什么意思？
老者轻笑道：“退，还是要退的。天阳卫征战数十年，打的太苦了，损失也太大了。这次将军召集你们来谈，就是为了这事。”
“你既然猜到了，何必落将军面子……”
夏昊故作茫然，“什么意思？”
老者失笑，摇头道：“你啊，还是和当年一样。我来说吧，你们吵吵闹闹的，就不能心平气和一些？”
“王将军想退……可是不能退。他是人族的一面旗帜，也是天阳卫的灵魂，他退了，前线将士如何想？”
“他又不是不要脸的燕云飞……”
原本剑拔弩张的大厅，忽然传出了笑声。
就连不苟言笑的王天阳，此刻也坐了下来，轻咳一声道：“胡说！不要胡言乱语，燕将军……咳咳，该要脸的时候还是要脸的。”
众人皆是失笑，老者也笑了，“对，老夫说错了。不谈那位，继续刚刚的话题。退军是必须的，天阳卫不可能用数千人的代价，换取天神教的万人卫。”
“可不能以王将军的名义。”
“将军击杀了几位天神教强者，需要马上闭关。”
“今日召集二位前来，是为了过几日的大典……将军闭关，夏副将暂代主将一职，那时候……夏昊你再来今日这么一出吧。”老者笑道：“让夏将军退兵！天阳将军闭关，万事不管，和他无关。”
“前线将士就算不满，那也无妨，夏将军也不会在意这些。”
“夏将军本就是商人出身，主管天阳军的内勤，让他去和天神族谈赔偿，谈损失，谈代价，那时候天神族也不会怀疑，更不会让敌对种族看出天阳军区的虚弱。”
这一刻，郑和明白了，忍不住低骂道：“老匹夫，这合适吗？夏将军为了赚取军需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每次有黑锅都丢他头上，现在外面骂名已经多不胜数……”
“所以也不在乎多一个骂名了。”
老者笑道：“郑将军，夏校长其实没说错，将军府的府库快空了，真的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我们建不成第二支天阳卫了，这群强兵悍将打完了，那将军府精锐就完了！”
“天神族罢了，又不是直接覆灭他们神族，何必盯着一支万人卫不放。天阳将军闭关，夏副将上任，他这个人爱财不爱名，敌我双方都都知道。”
“他选择退兵，让天神族补偿，填补将军府府库，谁还能有意见？”
老者笑的灿烂，“天神族大概也会庆幸，幸好是夏副将上任，不是将军继续执掌天阳卫，否则这支万人卫就真的完了。”
“将军·出了名的不会低头，这时候将军若是退军，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天阳军区……真的要完了。”
郑和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闷声道：“真有这么严重？”
“真的，府库真的快空了。”
老者叹道：“要不然，打了这么多年，岂会这时候选择妥协。天神族还敢杀入军区内部，按照以前的态度，不打到他们痛，绝不会罢手！”
“可现在，真的要养兵蓄锐了。”
老者认真道：“将军选择这时候闭关，也有这方面的思量。不能再打了，不单单天阳卫，预备军那边都下了多次老兵征召令了，连新兵的教官都凑不齐了，可想而知，这几年军区的损失太大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消停一些。”
“军区里看似强大，实际上已经是青黄不接，这些年打出了威名，此刻选择休养生息，这是必须的！”
“什么时候天阳军恢复了元气，什么时候将军再出关！”
“那时候，也是将军登临王境之日！”
一旁，王天阳淡淡道：“我本想近日杀上前线战场，屠他一尊王，助我登临此境！不过……为求万全，养精蓄锐，此战延期，几年时间，我相信天阳军可以恢复元气！”
“将军英明！”
夏昊逢迎道：“将军作出此选择，天阳军有望了！”
王天阳不吃这套，淡淡道：“你不是要请辞吗？不如这样，几日后我在大典上替你向星主说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回家养老了。”
“将军说笑了！”
夏昊面不改色，“刚刚只是演练一遍罢了，以防大典之时，夏将军看出端倪，其他人看出虚实！”
“呵呵！”
王天阳发出嗤笑声，“到时候星主真的同意你退休养老，那就有趣了。”
夏昊脸色漆黑，确是在思考发生这事的可能性。
王天阳也不理他们，起身道：“此事便如此决定！天阳卫迅速撤离，天神族需要付出代价，而我……闭关，出关之日，拿他天神族开刀！”
下方几人应是，没人再有意见。
夏昊笑容满面，临走的时候，瞥了一眼郑和，叹道：“莽夫，不足与谋！”
郑和脸色漆黑，“老匹夫，今年学生军训，等你学校中哭声一片！”
夏昊不以为意，反而笑的开心，“我等着，练，狠狠的练！你们练的越狠，新生的进步就越大，往年我都嫌你们练的太轻了，都不符合他们天星学子的身份。”
“今年你们使劲练，练的越狠越好，老夫在次拜谢了。”
夏昊朝着郑和作揖道。
郑和脸色愈发的难看，这老匹夫，和他斗嘴皮子他就没赢过！
夏昊笑的开怀，慢悠悠的出了大厅，感慨道：“正愁怎么压一压今年新生的锐气，没成想郑将军就替我解决了，好人啊！”
话落，夏昊已经消失在眼前。
郑和等他走了，忽然无力道：“这老匹夫，越来越难缠了！将军，天阳军真的要转攻为守了吗？”
身旁，刚刚离去的王天阳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了。
看着夏昊离去，王天阳沉默片刻，轻声道：“不是守，是等！等元气恢复！夏昊等了这么多年，等到了天阳军无力的时候，所以……他赢了。”
郑和再次叹道：“我有些怕。”
“怕什么？”
“怕……失去斗志，没了信心，丧了士气。”
郑和侧头看向王天阳，眼神复杂道：“我怕退了之后，天阳军……人心也会随着这一退就变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
王天阳淡淡道：“不可能打一辈子，打到老兵退伍了，还要再次回归征战！休养生息，那是必须的。现在修养，比不能打的时候修养要强。”
“老郑，天阳军这些年损失也很惨重，也该歇歇了。”
王天阳说完这句，不再开口，有些萧瑟。
好强了一辈子，到了这时候，他没法再好强下去了。
穷兵黩武！
天阳军此刻犹如烈火烹油，看似繁花似锦，实际上早已危机四伏。
“夏昊……斗了这么多年，我倒要看看，你能改变什么？”
王天阳心中呓语，他也想看看，夏昊能做到哪一步。
“天星大学……接下来的风口浪尖，希望不会出乱子，老师……你真的能掌控住吗？”
王天阳轻笑一声，老师，是的，那是他的启蒙导师。
不过这么多年来，他都快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