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山门前
师父和敏书一路送我到山门前。没想到,来时犹如昨日,今却要别去了。三年竟如此短暂。
“别送了,就到这儿吧!”我从敏书手中接过系着来时骑的小白的绳缰,背上包袱和弓箭,玄冰剑别在腰间,一个轻盈的翻身上马。
“长宁,此去京昭,路途甚远,一路小心些!”
“好,师父,长宁就此别过。师父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好,为师还是那句话,等你凯旋!”
“好!”我浅笑着回应,用手拍了拍马后背,示意小白上前。
没走几步,敏书好像在后头喊了我一声,我又赶忙示意小白停下,转过头去。
他还一直停留在原处,见我停下,半晌才大声道:“宁姐姐,我不像你。不懂什么以死报国的大道理,但是我会跟随师父好好练习剑术,跟云涯子习医。以后也会下山,要么行侠仗义,当名江湖剑客,要么悬壶济世,当名好大夫的。而宁姐姐你,也会安然地凯旋归京的!”
他的声音很大,整个山谷都是他的回声。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涉世未深少年的英气丰发与那股子自信。
“借你吉言,一定会的!”我说罢,与他相视一笑,很久他才高高地把手举起,向我摆了摆手,示意再见。
是啊,再见了!我把手举在半空中,朝他摆了摆手。继而拍了拍马后背。小白在谷中长啸一声,继而迅速地向前奔走起来。我只听得风“飒飒”地过耳。我用一根发带捆绑起来的头发和系着的狐裘随风左右飘荡着。不一会儿便出了谷,往大道向京昭城赶去。
黄昏时候,行至一片荒草地。整片区域只有些硕大的石头与灌木丛,可我却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在逼迫而进。
忽的,小白却是低吼着停下,且往后退了几步。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双贪婪的眸子……没错,是一条饿狼,它正从躲身的一处灌木丛里缓缓地走了出来。它的眸子里流露出的不仅仅是贪婪,更多的是凶狠。它大张着嘴,嘶啸着,露出细长的獠牙,向我示威。一副猎物势在必得的模样。
我望着它,眯了眯眼,左手伸出去,捋了一缕鬓前的青丝,放到嘴边轻咬着。继而把挎在肩背上的弓取下,右手往箭筒里取出一支箭,用力地拉开了弓,搭上箭,正对着狼所在的方向。它好似被我这番举动给激怒了,往后用力的蹬了蹬腿,张牙舞爪地一跃而起,向我扑来。我皱了皱眉,手里的箭离弦而出,将它死死地钉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血渍浸染了石块,见它挣扎了几下,却是不再动弹了,我才下马去查看。它眼瞪得颇圆,有些骇人,却断了气……是只母狼,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想若射死的是一头公狼,那惹下的祸端可就大了。公狼滥情,见伴侣死了,自会另寻配偶。但是这母狼不一样,母狼重情,若是见配偶一死,必会千里追逐气味来追杀仇人。
我走到小白的身边,安抚它一下,才上马,继续赶路。
从一座山丘上,坐于马背上,往前望去,不远处,便是繁华的京昭城了。
“京昭城!!!”我在马背上喃喃出声,过往牵涉出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交织缠杂在一块……
我生于东昭国京昭,死,也应当是为这个国度而死。我自幼熟读诸子百家,习兵法布阵。十三岁随着李老将军北征越国,十五岁成为东昭国开国以来被封少年将军的第一位郡主。但因祁山一战,身负重伤,在苍南山休养了三年之久……我不会女红,更不懂姑娘家家的玩意儿。我只会舞刀弄枪,行军打仗,手刃敌人……
慕长宁,一世长宁。皇室之姓,至于名字是干娘给我取的。一世长宁,要果真如此,倒也是极好……只不过,身在皇家,战场上杀过那么多人……我这一生啊,注定不太平!
一路快马加鞭,畅通无阻地回了城,但我并没有先往宫里赶去,反倒先回了府邸,守门的两个侍卫一见到我,便欣喜地迎了上来,向我行礼。
“郡主,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对了,老夫人呢?这三年来,她可安好?”我笑着下了马,往他们走去。
“老夫人啊,虽不能说话,但她每隔两三天总要往郡主住的兰墨轩走上一遭。这府里的人呐都晓得老夫人这是在惦记着郡主呢!”一侍卫一面接过系着小白的绳索,一面笑着对我说道。
“嗯,对了,这马有些饿了,牵去别院喂它些粮草吧。可要快些,等会儿,我还要骑着它去面见君上呢!”
“哦,放心吧,郡主,保管把它给喂饱,你放心回府里去见老夫人吧!”
“好!”我轻盈地跑回府去,往干娘住的屋子赶去。
走到大前院的时候,就远远地望见了干娘在里屋子里的一把木椅子上坐着,正细心地拈着绣花针在缝制着一件寒衣。
“干娘!”我缓缓地走近她。
她愣愣地望向我,竟有些不敢置信。
(我这是老眼昏花了吗?长宁回来了?)她慌乱地放下手中的活儿,冲我用手比划着。
“是啊,干娘,长宁回来了,是我回来了啊!”我说着,蹲在她跟前,她却是流着泪,缓缓地把我搂进怀里,低沉地嘶吼着。
(我苦命的孩子,长宁!!!)她抱了我很久才松开,继而向我比划着。
(长宁,你的伤好全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干娘,我的伤已经好的才不多了。君上给我下了密诏,边关遇急,我此次回京,就是要带军出征的!”我怔怔地望着她的眼睛,很久,方才说道。
(带军出征?你身子骨尚未好全,怎能行军打战?这分明就是要害死你!你忘了,祁山一战,明知是敌方的陷阱,却独独派你带兵闯阵。不然,你怎会受如此重的伤?)她向我比划着,但是越是比划,越是激动,有些气得发抖。我只是奇怪,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
“好了好了,干娘,长宁这不好好的嘛!再说了,整日呆在苍南山,人都要生锈了。此次西征,刚好活动活动筋骨,说不准要好的更快些呢!”我半开玩笑似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嗯,这天色也不早了,干娘,你就呆在府里吩咐婢子们备好晚饭。三年离府,倒是有些想念府里的味道。我先回屋去换一身行头,进宫面见君上,争取早点回府!”
(那好,我在府里吩咐下去,让他们做些你爱吃的,等你回来!)
“好!”我见她舒展了眉头,会心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起身走往兰墨轩。
一踏入兰墨轩的院子里,犹然地生出一股熟悉之感。院子里的翠竹与幽兰等花草许是被干娘照顾的很好,长势都还不错。一推门,走进卧房里,书籍摆设跟三年前我走时,没什么两样……我瞅着外头的天色有些转暗了,也才卸下包裹,弓箭以及那把玄冰剑。翻开放有衣物的朱漆木柜,挑了一件冰蓝色的裙裾换上,继而坐于梳妆台前,盯着铜镜里头的那张脸,因长年的征战杀人,没有了半点生气,活跟一个死人一般了……执起木梳把头发梳理好,用一条发带松垮地捆绑好后,也不必上妆,更不用带什么,直径往大门口走去。
“郡主,马给喂好了!”侍卫见我出府,快步而来,笑着把小白牵到我跟前。
“谢了!”我淡笑着接过缰绳,下了台阶,翻身上马,一声吆喝,人和马迅速消失于长街灯火之中。
御阳宫
我在御阳宫前下了马,继而走上那九重龙阶。宫前防范性地安排些许的侍卫。天色有些暗,那些侍卫根本看不清来者。
“大胆宫婢,私闯御阳宫!该当何罪?”
宫婢?我嘴角扯过一丝冷笑,皱了皱眉头,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是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是君上御赐的金牌,当今能获此殊荣的一个是我,一个是当朝的神威大将军┈李之年。
“昭乐郡主?”侍卫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着。半晌,方才惊恐地纷纷下跪。
因为见此金牌,如见当今君上。
“郡主,恕小的们眼拙!”
“行了,恕你们无罪!”说罢,我便收回金牌,绕过他们,头也不回的踏入了大殿之中。
殿内灯火通明,脂粉香浓,舞女们一个个的穿着艳俗的舞衣,尽情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乐师们弹奏着各类乐器……好一幅歌舞升平的景像啊!
边关遇急,年年战火不断,民不聊生……而这……我不忍去看……恍惚间,闭了眼。
“长宁,回来了!”
我闻声,往慕云昭那望去,依稀看到位于高处的他,一身龙袍地瘫坐于龙椅之上,软香如玉在怀,简直荒谬至极。
“儿臣,叩见父皇!”我走近,缓缓地行了一个郡主该行的礼节。
“长宁啊!在朕面前,你不用行如此大的礼节!”慕云昭接过怀里人儿递到嘴边的美酒,眯了眯眼,冲我说道。
“儿臣不敢!”我蓦地垂下了眼帘。
“哎,有何不敢的,长宁,你也知晓边关遇急,老将军李之年已是年岁已高,上不得战场了!你皇兄征讨突厥时,落了腿疾,而朝廷上近年来选拔出的武将光拿着朝廷分发的俸禄,战场上一个个的酒囊饭袋似的,不堪一击,连朕如今重用的穆轩,也是连连败北,痛失边关五城……你伤势怕是还未好全,贸然叫你下山出征,你不会怪朕吧!”
“怎敢?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分内之事!”
“哈哈……好一个‘昭乐郡主’后朝上朝之时,朕会正式赐封你为此次的征西主将,赠你兵符,择日出征!”慕云昭大笑着,喝下一盏酒。
“儿臣,谢过父皇!”我弯下腰,行礼。
“对了,长宁用过晚膳没?若不介意,就留下来同朕一块用膳吧!”
“回父皇,儿臣来时府里家眷已备晚膳,既已见过父皇,那儿臣就不便多做叨扰了!”
“那好,长宁执意如此,那朕也就不必多做挽留了!”
“儿臣谢父皇谅解,儿臣就此先告辞!”我向前福了福身,继而转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下了九重龙阶,我执起小白的缰绳,一跃而起,往自己的府邸处赶去。
昭乐郡主府:
小白到了府邸前自行停下,我飞身下马,而干娘他们也正在大门口处静候着我。
把小白交给侍卫,便往干娘处走去。
“干娘,用过晚膳了没?”
(没有,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呢!)她含笑地比划着。
“真是的,干娘,我若是不回来,难不成你们就一直等着?”我有些嗔怪地走进她。
“哎,奴婢们也劝过,可是老夫人硬是要等郡主回来呀。”一旁扶着干娘的管事笑着冲我说道。
“干娘,以后我若是晚归,你们便不必久等!”我向前拥住她往府里头走,后头跟着一众人。
(无事的,只是多等些时辰罢了,长宁)我侧过脸,看着她比划着,却是低笑不语。
到了厅内,饭桌上,一众人非得等我这个久归之人动筷之后,再跟着动筷……我虽窘迫,但这一顿饭下来,倒也和谐。
饭后,干娘送我回屋,一直目送我入了兰墨轩的院子里,才依依不舍地朝我比划了一下之后,才自个儿回了住处。想来,这一日骑行几十余里路,是有些累了。
回京的第二天,午时,随着府里的刘管家去看了下这几年来,养在城北的马匹。听闻前些日子,受了场马瘟。今日一瞧,倒也是病恹恹的。
正颇为苦恼之际,一个小厮却慌慌忙忙地往我这跑来。
“郡主,郡主,不好了!”
“出了何事?”我打?他一眼,平静出声。
“小月跟随老夫人上街,不料遇见了御史大人的嫡子,王枫,是这京昭城内,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与无赖,见了小月那容貌,一时色起,非要将小月拉回府里去做小妾啊。老夫人气急,但也无可奈何,小的们都被他的那些下属给打伤了。这会儿人还给拦在颜家巷呢!”
“什么,王枫,他好大的胆子!”我皱眉,快步地跑出院子,骑上马匹,绝尘而去。
颜家巷;
老夫人被王府的家丁推倒在地。
貌美的丫鬟被那恶霸蛮力地拉扯着,而周遭的许多人都不敢站出来阻止。
“小娘子,劝你还是从了我,我府邸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供你享用。何苦白白的蹉跎了大好的青春,给人家当丫鬟呢?”
“我呸,你这不要脸皮的泼皮无赖,王御史忠君爱民,怎的教出你这种败类!”说着,便是一巴掌用力地甩到那恶霸的脸上。这一巴掌,估计是用了全力。直打的那恶霸半张脸青肿了起来。
“咝,你这不识抬举的小贱蹄子!”说着,便高抬起手,往那丫鬟的脸上招呼过去。
那丫鬟似是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可那一巴掌却未曾落下。
“啊……”那恶霸狰狞着一张脸,收回了手,是一枚银针刺破了掌心血肉。
“谁?给本公子出来!”
我飞身下马,冷冷地走上前来,扶起干娘。
“干娘,可有碍?”
(长宁,我这身老骨头倒是无事,只是被那恶霸狠推了一把。倒是小月,快些救她!)
“哟,本公子当是谁,原来是一位美娇娘,这身手倒是泼辣。这样吧,今日,这丫鬟,本公子也就不要了,你跟本公子回府,这手上的伤么,就既往不咎了!小娘子,你看如何?”王枫一脸的猥琐像,不屑地拔出那枚银针,扔在地上。
“看来这一针,没给你长记性啊!”我起身,一抬眸,眼里的杀意尽显。
“呵,倒是个泼辣的婆娘,本公子我向来吃腻了清粥小菜,今日换换你这一款,倒也不错。美人,劝你识点趣,收起你那满身的刺,乖乖的跟公子我回府,也免了皮肉之苦!”王枫待下人包扎好那只受伤的手,继而不要脸皮地摇着一把扇子,往我走来。
“呵,王枫,你竟不知我是何人?”我咬牙,一字一顿道。
“呵,美人说笑了。本公子平生虽流连花丛。但你么,倒是真没认识过。美人这番质问,倒是怪我不识美人芳名咯?也罢,美人儿,不如快些随本公子回府,也好让本公子我好好的怜香惜玉一番,好好的认识下你啊!”嬉笑着说罢,竟不知死活地合起扇子,轻佻地挑起我的下巴。
颜家巷寻芳阁楼上;
某间雅舍半开着朱窗,温润的君子手执着白玉笛,倚靠在一旁,青丝未挽,半垂于肩,一身青衫也掩藏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一双温和的眸子,紧盯着那楼下巷口处的一蓝衣女子。只是那一脸油腻像的纨绔子弟,觉得甚是碍眼。
“主子!”一旁粉衫艳丽的女子淡淡出声。
“是宁姑娘回来了!”
“嗯!”
“那属下要不要下去帮忙?”女子轻瞥一眼楼下巷口的境况。
“这倒是不用,云霏,你眼中的宁姑娘,沙场上杀敌万千,这区区几个蝼蚁,何时斗不过了?嗯!”男子轻摸着玉笛笛身上纹理,温润的笑着。
“也是……”
“小美人儿,好好考虑……”
“满嘴污言秽语,王御史倒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我冷笑一声,迅速伸出右手,捏住他执扇的手腕,暗自用力。
只听的“咔”的一声,那厮痛的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吼。
“怎么?你也会痛?”刚废了那厮一只手的我,完全意犹未尽,手执着六枚银针顺手而出,正中他两腿膝盖处。
“啊……”那厮痛的脸色更为铁青,一手托着那只被我废掉的手,跪将下去。
“王枫,你最好在这京昭城里打听打听,我是何人?这次只是废了你的一只手,下次,我可就不能保证,废的就是你这个人了?”我拂袖而立,鄙夷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他。
“公子……小的们先带你去看一下大夫吧!”周遭的家丁三三两两,颤巍巍地走向前来,关心着自己家主子的伤势。
“你们这群废物……看什么大夫……都给我上,弄死这个小贱人!”王枫龇牙咧嘴的大喊大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