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将宣纸放在一边,用白玉雕琢成的镇纸压住,让上面的墨迹自然风干。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今晚第一次抬眼正视着自己的徒儿,目光慈爱,笑涔涔的,这是离顾从小到大看得最多的表情。
“十几年啦,一晃之间,你都这么大了,还记得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才这么小的一团……”
顾鹤似是回忆地感叹了一番,边说手上还比划着动作,眼底盛满了属于长辈的柔情。
他当初把她捡回来的确是有目的的,因为她是唯一继承了悯世之眸的人,他也只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接班人,合格的接班人。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亲眼看着她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一个懵懂顽皮的稚童,再从活泼好动的孩提长成如今面前这个身形修长气质内敛的少年。
时间从来是不等人的,眼前的人在一天天地长大,他却在变老,没有人可以长生,甚至因为天机之术身体垮得比之普通人还要快。
他不想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走自己的老路,但摆在他面前的却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没了悯世之眸任由天机门没落,二是交给年轻人由他们挑起重担。
悯世之眸是天机门的根本,是天机门人的信仰和传承,曾经断过一百多年,那是天机门最落没的一段过去。
顾鹤清楚地知道,他无法也没有权利去选择任何一个,所以他交给离顾自己去选。
选了一,她也仍旧是他的徒弟,天机门的少主,但却不必碰天机之术,也不必堵上命运。选择了二,那就得将自己和天机门牢牢地联系在一起,除非身死魂消。
顾鹤的目光轻轻然地落在她的身上,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是离顾却已经感觉到了平静背后的重量。
“顾儿啊,”顾鹤慢慢地喊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明的叹气,“本来以为你能平安无忧地度过这一世,却没有料到世事无常,竟也有我没有算到的。”
离顾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聪明如她,其中的一些意思还是能听懂的,连师父都没有料到的事,恐怕也只有断纹玉了,但是好像又话里有话。
顾鹤顿了半晌,才接着道:“为师从未教过你有关天演推算以及天机之道,你可知道为何?”
离顾很诚实地摇头,她是一直都想学的,可是他从来不让。
“天机门的每一代传人寿命都不长久,其原因就是窥探天机,违逆人道,受到诅咒,为师不想你也如此,但是这天下到底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老了,无法在和你们一样能在江湖上任意游走。”
顾鹤悠悠地转过身去,视线转移到上面上挂着的山水图,笔意凌厉,线条流畅自然,将天险峰的外观极其传神地刻画在方寸之间的白纸上。
“为师希望你能一辈子无忧自在,任意江湖,我是你师父,但首先我更是天机门的门主,千年基业,不能武断。”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为师相信你能听懂,决定权在你的手上,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永远是我的徒弟,为师希望你能遵从本心,不要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就勉强自己,那样不是我想看到的。”
顾鹤说完一番话,像是用尽了平生的气力,笼罩在白色长袍之下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挺直的脊背也罕见的佝偻起来,声音轻的不像话,“记得,跟从本心。”
离顾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内心却早早的就做好了决定。
过了好半天,她开口打破了平静,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又有一丝坚定。
“师父,我愿意。”
此言一出,取而代之的是比较刚才更为可怕的安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顾鹤闻言悄悄的叹了口气,他也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重情重义,言出必行。
他其实挺想她拒绝的,这样他也不会心里如此的愧疚,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要挑起整个天机门的担子。
他眼眶突然有了温热,但是声音还是强装的镇定,“既如此,那为师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藏经楼第七层有个暗室,里面摆放的全都是有关天演推算五行八卦,阴阳问道和天机之术,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明日申时三刻,去天演楼一层等我,我会正式教你。”
留下这句话,顾鹤也没等离顾什么反应,就又走回了案桌边,将那张写满了字迹的纸拿在手里端详,一副全神贯注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离顾垂了垂眸子,拱手行礼,道了句“徒儿告退”就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前脚刚踏过门槛,原本认真欣赏字迹的顾鹤猛然间抬起头,但随即又无奈地闭上。
离顾出了左峰之后,一路向着自己的小竹屋走去。
今晚发生的事说大也不大,要说选择的话,她也很早之前就有了想法,现在师父提出来也是她所想的。
无论学习天机之术有什么弊处,她只听过一句话,在其位谋其职,她当了十几年天机门少主,享受的都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待遇,她很知足,也是该报答的时候了。
解决完这一等大事,离顾只觉得自己浑身轻松,连步伐都快了许多。
想想明天就能正式学习天机之术,兴奋还是有些的。
但是仅仅五天的时间,能学到多少还是个未知数,要知道就不答应君折颜五天赶回去了。
离顾回到竹屋,从屋内的一处角落里翻出一个积满灰尘的小木箱,上面落了铁锁。
钥匙是找不到了,离顾直接将锁砸开了,打开木箱的一瞬间,又是一阵灰尘。
等到浮沉散去,离顾从里面拿出一样物什,拂去上面的灰,便露出了本来的样貌。
这是一个做工精致小巧的太极八卦衍生铜器,还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离绝给她搜罗来的,她当时喜欢的要命,成天抱着不撒手,可是被顾鹤看到后,就被勒令不允许接触这类东西,她还生了好久的气。
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怎么就这么对这类东西上心,这也许就是天性使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