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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血祭

灰沉沉的天上向下飘洒着洁白的雪粒和小小的雪花,大地上已开始泛了白。

此际在远处断崖旁,站着一个灰色高挑的身影,近看却是一位穿着连兜帽披风的姑娘。有兜帽在,看不清面目。这姑娘正是霍雨儿,她自站在当年上崖的地方。此时不是大阵自动开启生门之时,但她有师父所传的阵旗,自可以凭手动操作,打开一扇通往外界的门。

就是此时!

霍雨儿算准了时辰方位,只将手中的旗子向算准的地方一掷!说也奇怪,这一掷之下,旗子并未落地,而是凭空无风自展,旗侧的空中骤然现出一个门来。她也不迟疑,挥袖收了旗子,同一时间闪身跃出了门去。待回头再看时,哪里还有门?有的只是满天的大雾和一片密林,与在阵內之时所见全然不同。

霍雨儿知道是迷阵的效果,也无甚疑惑,脚下和面前则是真实的土地。前方不远正是那条铁链,铁链之下,便是当年恶犬追击她姐弟二人之地,也是霍风埋骨之所。

雪只下得更大了起来。

霍雨儿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来时那天,也是这样的冬日,周围也是这般地静,只是今天多了一点天空正在下着的粉一样的雪。

霍雨儿老老实实地一下一下地用手抓着铁链,顺着它垂落而下,只是方向与当年完全相反,仿佛如此,时光即可倒流回那个温热的大男孩儿还在她背上的时刻。

她心中感叹,时光如梭,真快,一晃就是两年,许多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也有许多事情,却一点也未变,一如铁链上那残留斑驳的,已呈黑色的当年血迹。

时间不可能真个穿梭回去,至少霍雨儿现在的能力还达不到,她的双脚,终是落在链下的土地上。“这是真实的土地,顺着这里出去,有家的方向。”她心道。

霍雨儿细密的神识扫过脚下的土地,无视了满地满天的雪,一寸寸地在地面上、泥土中翻寻。她的精神力虽强,但也只能在地面下一寸以内搜索。好在地方站得很准确,不一会儿功夫,就搜到了第一根残骨,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直到搜出五根,则其余再也无有了。

霍雨儿蹲俯下身体,手指颤颤地拨开泥土,触碰、摩挲,之后拾取了一根根已被风化的,灰、白、黑、褐色夹杂、浸满了泥土的骨殖,再小心翼翼地放在从包袱中抽出的一块手帕之上。不知何时起,面颊上已是两行泪水无声长流。

五根骨头,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好,霍雨儿又轻轻抚摸着,视之良久,遂不敢再看,只将手帕一下子合上,打了两个很结实的结,将系成的这个小小的布包妥妥贴贴地放进了包袱。

“弟弟,姐回来了,姐要接你回家。但在此之前,却先要拿那秦德利的人头祭你。”霍雨儿取下面具,拭净眼泪,无声地在心中说了一句,又将面具戴回,深吸口气,只一抬腿,就向前大踏步地滑行而出……

霍雨儿內力强绝,脚下轻捷,无论雪的厚薄,均是一掠而过,只留下不称为脚印的轻微痕迹,精神扫出,当年来时的路历历在目,便只循着原路奔驰。她越奔越快,仿佛要将心口一团燃得越来越旺的火稍稍冷却一下。她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莽山剑派的山门,俗家弟子休息、活动的庭院。

当年跑了大半夜的路,现在霍雨儿不到小半个时辰已是跑完,比之当年的獒兽都快了二倍不止。那院落的围墙已然在望,天色已是近于黄昏,院里还有一声声狗的吠叫。

霍雨儿神识扫过,见得院内有六个,屋內有两个粗布衣着的弟子,一如当年秦德利的穿着打扮。仔细地扫视每个人的样貌、体态,秦德利并不在其中。顺带听了几句弟子间的说话,倒是那两个在屋子里床铺上斜倒着的弟子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其中那个年轻些的弟子道:“蔡师兄,那当年的秦师兄当真是你引进门的了?”

那个被称作蔡师兄的随道:“这有什么假?你别看他现在展扬,当年就是那准准的流氓混混破落户儿。是她妈妈不知使了什么好处,托老李来说项,我看在老李面上才收下的。”

方才那年轻师弟接道:“可这个秦师兄也不像流氓啦?今个上午我到镇上去接铁锭,路过了他家门口。就瞧见他这家门阔的,真是比镇使的宅子门也小不了多少。”说到这,他满脸都是艳羡的表情,随后接着道:“也是那当儿,我就正好看见他送刘员外的三公子出来,看他那样子,别人不说,我还会误以为是个秀才哩!那股子书生气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像哩!”

蔡师兄接道:“这人走了运字儿,发达了,就不是一个样子了。当年他得了花红,倒也伶俐,当场给了发赏的那个虬龙帮的堂主一半。那堂主看他懂事,这就成了一家人。就是有了这个靠山,他这场富贵才算是稳便了。所以说到头儿里,还是这份儿靠山厉害。说起那时,骆飞骆长老闻听出了这事,气得都吐了血,直说要下山去取了秦德利性命,可掌门还不是将这事隐忍了下来,反着人封了后山?你说,不是看在忠王爷的面上,还能是哪般?我看这虬龙帮,也着实是走了天运,原本就是地痞帮派,但有了后面的几番经营,现在也真个是藏龙卧虎、呼风唤雨,就是隆兴了起来。你瞧,派里现已传了话,让弟子们不可与之冲突。所以搁这地界儿上,我们莽山剑派可是早就没有威望了。再说十日后这屠龙大会,忠王爷就要对武林动手。传闻他这面已是召集了十几位一流高手,且有那欧阳家主、吴观主两位绝顶高人支持,此次这大陆武林,恐怕也都得要臣服于他了,我们这小门小派,到底是咋个出路还是难说得很呢……“

”小声点儿,师兄,这个事儿派里不让乱传乱说啊,莫叫别个师兄听了,须传到执法长老耳朵里……“年轻的师弟压低声音道。

“哼,派都快没了,还执的屁的法。”蔡师兄小声嘟哝了一句,就是“刷”地拉过了一条被子来蒙了头,再不吱声,直接睡起了闷觉。

霍雨儿见他们再无别话,便收了神识,心道:“听这一番話,倒是省下了我另再打问这秦德利的气力,他就在前面的五集镇上住,寻找应自不难,也是省却不少手脚。原来当年师公也是知道了此事,竟被气到吐血,这笔账这回就一并算吧。另这屠龙大会的名头奇异,莫非与魔龙有甚关系?”

惦记过了魔龙,她却是又想回这边,心道:“这莽山剑派虽出了个秦德利,但终是并非于己有仇,且也是父亲当年门派,无大闹的必要,便放过吧。只是这群獒兽,养之有干天和,当剪除了。”

霍雨儿不再多想,一个拧身,越过院墙,在那后院门前落了脚,随后,身上纹章运转,以半成力现了个二属的二丈鲛鱼鱼魂。精神力随之向犬舍直击而去!

圈中的六只獒兽待得精神之力扫过,全惊得呜也呜不出声,竟是个个屎尿齐流,都已吓得破了胆子,失了魂魄,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一眼也不愿再多看,霍雨儿又是闪身,几个纵掠,消失在了去往镇子的路上。待得有弟子听犬舍中声音不对,来查验时,只是见得几只犬在地上抽搐翻滚,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徒然挣命罢了……

天擦黑,五十里外的五集镇上一家名叫福来酒店的店子里,满是热闹,食客快要坐满了。酒店在老街把头儿,往来车流人流不少,故而正值这晚饭时分,路过歇脚的客商,本地的酒客,就都汇到了这里,之中自是人声鼎沸,面红耳赤的酒客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霍雨儿两刻前即已到了这镇上,趁着当铺尚未打烊,取了身上随手带的海底捡来的几粒珍珠,当了些银子,之后眼见了对面街有一处大宅子,门正敞开,还有门丁在门厅处守着,门匾上书“秦宅”。随口向路人打听,知那确是秦德利的家。

也是天未黑透,尚不是动手的时候,霍雨儿便暂将杀心按下。正逢见不远这福来酒店,便自踱进了店,上二楼寻了个靠窗的小桌,随手点了两个菜、一壶酒,只在桌上放了。自靠了窗,神识略在秦宅里扫过,当下心里已是有了数儿。

这宅内人还在活动,一个五十许的妇人,在三个妖艳女郎的陪同下打着牌九,秦德利则在另侧的书房里来回地缓踱着步子,不知在盘算什么。厨房里,厨师、伙夫正在忙着做饭、炒菜、热酒。还有三个丫头在灶间烧水。院角偏屋中似还有那家丁样人二、三个,只是在歪倒着抽些个旱烟。

秦宅里自是不小,深处有一花园,有那池塘,之中此际已是结了冰。但之旁的大间暖阁里则是炉火熊熊,当中一个大池子,想是主人洗浴之所,看来这秦德利便是很会享受,这晚饭后,乃要洗浴净身,且与妻妾快活罢?

霍雨儿只是心下冷笑,自见这恶人,当日那副恶毒的面孔就浮上心头,想是自己仍放他一马,但他却是更恶毒地放出獒兽,赶尽杀绝般害自己二人性命,此时恨不得立时就拧了这个人头!只是这正值镇民安生之时,如直接杀将上门,固是不妥。遂暂扣住杀机,便是放他再多活一刻。

只这期间,店内酒客更满,各桌活络非常,忙于灌酒之人虽不少,然边喝边闲聊着摆龙门阵的也多,只听得各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嘈杂乱嚷成一团,一下子听去看去,只乌泱泱喧闹一片。然霍雨儿神识灵敏,却是不受干扰,于这两层楼内随时倾听各桌言语,只如手到擒来一般轻易。稍稍听听,倒是在这消磨时间之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只听得一楼南首儿一桌客人说道:“这‘屠龙大会’消息一出,现整个大陆都是震动起来。这忠王爷果是大手笔,借此次大会,将与大陆武林做一番了断。名义上说有的门派私通海盗,损害渔民利益,要武林组成组织,加强自律,以助于海盗清剿,实则是要将这手也伸进武林里,莫要再对他的事掣肘。“

另一客人问道:“那他有什么事啊?武林又怎地掣肘他?”

方才说话之人自是压低声音,道:“老弟你还不知吗?忠王爷当年父亲乃是太子,后名为因病薨了,实则是遭人下毒。而忠王爷又是太子的唯一世子,眼瞅的江山转眼成了他人的,他这口气能咽得下?眼下这渔家里忠王爷已收了天下近半的渔牌,暗里这钱庄、饭庄、船厂、矿山、盐场、酒庄等等的股份也不知占了多少,他的财富多到吓人,听说已经跟得上大半个国库,你说,这么多钱,是用来干吗?再者,渔家豁子早已是忠王爷坐的头把,各个世家哪个愿与他结怨?而官家那边,因为趟着先太子这层嫌疑,对忠王爷从来都是迁就怀柔,只要他不带兵杀上金銮殿,那就没个谁去找他的麻烦。反之,在他左拉右拢之下,现在也是已不知多少官员、多少带兵的将军拜到了他的门下,有人保守估测,至少有那六成不止。所以这大陆上,当下也只有这武林,还是在他手心以外的地方。想来这次屠龙大会之后,如果是忠王爷的人在会上占了上风,那么这天下,也就再无人能拦阻他了吧?等那最后气候已成之时,这天下就恐不好说是谁的了。”

霍雨儿只觉这番话说得诛心,莫说其中的因果谋划是真是假,只这其中的形势倒却是不走大样儿的。不由心中称量,这忠王爷果不愧为一代枭雄,一点一点地在当朝天子面前扩张势力,拿的又都是各种行业自律整顿的冠冕堂皇的名义借口,让官家有劲儿使不出。同时,又操持经济命脉,总有一天,这天下却要瞧他的眼色,真也是个阴谋阳谋都能玩得转的狠角色。

这对手势力之大、之强虽自一次次地超出霍雨儿的意料,可她就是无一丝害怕的心思。

“师父天都敢捅个窟窿,我这与之相比又算得个什么?这忠王爷与我血海深仇,只是个不死不休,我又岂会怕了?敌人要不强,我还要这一身本事何用?又何须遭那千刀万剐之罪,受这不人不鬼之苦?”想至此,她不由得豪气徒生,举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直倾入了口中。一口咽下,只一条火线顺喉而缓降至腹内,口中刺辣非常,然肚腹温暖,心中暗赞端地是好酒、烈酒!

霍雨儿稍感晕上双颊,但好在有着面具遮挡,他人却也是不知。

又听得那一桌另一客人又道:”老方,那你方才说的‘屠龙大会’的龙又是怎个回事?“老方听对方发问,显然也早有所备,乃得意道:“这话唐老弟你是问着人了。嘿嘿,实不相瞒啊,我堂弟的连襟就是‘天福居’的二管事,这‘天福居’你知道吧?就是这次屠龙的主家儿。”

那个唐老弟接道:“知道啊,前次在京城,杨老板不就是在那里请的客吗?当是皇家持股的京城第一大饭庄,这大鱼的料理天下一绝,每日的大鱼都得杀个二、三条的?”

老方道:“没错,就是那里。我就是打那儿得来的准确消息,这所谓的‘龙’还真个是了不得。据说八腿八翅,又几十丈的身量,巨大无比,都不在了《鱼经》之中,乃是天外奇鱼,因不知何故受了伤,被皇家船队捕了来。忠王爷调集了豁子中的不少高人,又从民间召集了不少好手儿,苦研二载,终是破解了其奥妙。现定于这十日后的正月初五,在‘天福居’天字甲号池屠了此龙,并全城分宴。听说忠王爷是要亲自动手主祭了。不管如何,这忠王爷别个不算,这‘天下第一祭师’确是没有人不承认的。”

唐老弟叹道:“只是可惜这主祭的场面,我们这些平常人想看恐怕是难了。”

老方道:“这倒是,虽是做的一场公开大祭,但要能凑到前面去看,那也定是不容易。不过,据说这龙在斩杀之后,池子将敞开半个时辰,容寻常百姓在池边排队参观……”

霍雨儿听得这龙“有脚有翅“,虽说数量不太对,但想来应当是魔龙无疑了。暗道这趟酒楼来得值,没白让秦德利多活一会儿。

就在她思索间,又一桌的话语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听得这二楼西首儿的客人之间小声接谈着,一个声音有些尖细的男声道:”你们听说了没,就在前天,在这滕州海上发生了件怪事?“

其他人都问道:“何事?你只讲便了。”

那个声音继续道:“确切的消息。就在达洛青港往西五十多里的海面,有条临近的渔船看见了两条特别大的鱼一前一后地向东北方向去了。当时皇甫家外门的一个新晋的祭师就随着这个船出海,他叫船跟上去看看,结果后面那条鱼就停了下来,前面那条还是往前走,很快就不见了。”

旁的人好奇:“停下来的鱼干吗啊?什么鱼啊?”

尖细声音答道:“什么鱼,船上是真没人看清,那祭师也没言语。但这事不是出在这儿,而是这鱼停下之后,这祭师就好像丢了魂似的,很快人们就看着他不正常了,只是嘴里嘟哝一句话‘回去,回去’,再就是没停过,谁喊唤他也是无个反应。完了那大鱼也不见了。船不得已就回来了,人也送了郎中,但不知后来如何了,好像是没治好,然后当是豁子分部的人来把他领走了。”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无人作声。

尖细嗓的人又道:“其实也还有个说法的,就是太过诡异了。”

众人道:“啥个,你说,別吞吞吐吐地。”

尖細嗓道:“好好,我说,就是好像有个船员说了,他习惯于看见大鱼就喝鲛血,防备闹邪。这回他也是喝了,就看見一大片黑布像裹尸似地给那个祭师都裹成了个粽子,他跑了一辈子船也沒见过这个阵仗,之后就像大家说的那样了。他就说这是闹海鬼了,说老人说过,人要是上辈子造过孽,这辈子就该叫海鬼勾了魂去……”

众人面面相觑,尖细嗓也再不吱声,事涉禁忌,几人只几声干咳后,即去扯起了别个。

霍雨儿听了这个事儿后,昨日那只水母的样子自然地又在脑海之中浮现了出来,随即是师父那些判断的话语。她知道,这件事正是应了师父的判断,那怪物已然将手伸向了人类祭师。不过她还是感到这个事件中的信息有点少,只得是在心里先将之记下,留待将来有机会时再进一步求证。

各桌还在热火朝天地边喝酒边吵嚷着,四周弥漫的酒味、菜味和旱烟味越来越浓郁,霍雨儿这里再未听到更有用的消息,转眼看这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了,天上的乌云悄悄地消散了不少,一轮半月已是过了树梢,向那中天爬去。

神识再扫秦宅,那秦家已然是吃过了晚饭,秦母自是回到了房间去歇息,而那三个女郎却是围拥了秦德利,直向那暖阁而去。暖阁里丈许见方的一池热水已是备得妥了,袅袅地在那里冒着热气,想是留待这几个鸳鸯在其中戏耍一番。

霍雨儿招手唤来了小二,将一块半大碎银放了桌上与他,要他去会了帐后,再打一瓶酒与她,待出门时拿走,余下都是给他的打赏。小二见这银子远远超过饭资,遂欢天喜地地一溜烟去帮霍雨儿办她交待的事儿,待她整理过衣衫、背囊,从从容容地走到酒店门口时,那小二已是拿了两瓶酒在那儿等她,笑道赏钱实是太多,他自作主张就多打一瓶与她。霍雨儿自无不可,都接了,收了袖中,推开门,向那外面落雪的街道扬长而去。

此时夜已渐深,天色是全黑下来,只因了这雪的缘故,街上倒是不暗。雪住了,风却未停,咴咴地刮拂声里,只将那高处的雪粒子吹得往下四处地撒。

寻常人家早已关了门户,自在家中寻那温暖处歇息。街上一个人影也无,也唯只这酒家中还有人留连,喝酒喧哗,没有回家。

霍雨儿顺着长街不紧不忙地走着,神识实已锁定了那个人。到了秦宅门前,她也自未停,如未见那门一般直向内中走去,周身护身罡气过处,门上竟无声无息地留下一个人形的大洞,过后转眼已是不见了她身影。

如行走自家庭院一般,霍雨儿似慢实快地几步过去,就到了那暖阁外,之中那男女肉体的互相追嬉,那一些互相引逗的作为,只在她神识中一闪而过。

霍雨儿心坚如铁,于之视如无睹,只是一片精神震荡过去,还未开门,那阁内池中的三个女郎和池外伺候的三个丫头已是齐齐无声倒将下去。只有一个池中的女郎欲沉入水中,霍雨儿已是飘身走入了屋中,一挥手,自是隔空将之提起撂在了池边,只余那秦德利站在那里见着这诡异的景象发懵。

转眼间,他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兜头披风的人来到了跟前。被推开的门洞开着,带进了外间的寒风,虽站在热水池中,他也是止不住地打起了寒战。

还不等他说什么,霍雨儿信手一抓,右手已然如包在皮手套中的钢钩,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脖子,内劲一吐,将他的连哑穴在内的几个穴道封了。又是随手将之提起,却是只比提只烧鸡还轻松得多,返身出了屋外,随手关了门,脚一点地,已是上了屋顶。迈步飞掠,自屋脊之上,于月光之下,宛如一缕轻烟般,一路飘然而行,几个起落间便是出了镇子。待到了镇外,她四下一望,余皆不见,只剩一片茫茫雪地,纯白如无边的地毯般铺向远方。

秦德利此际被人捏着脖子,脸已是如同猪肝之色,加之外面寒冷,他却是个一丝不挂的,只被冻得浑身发抖,如同那秋风中的叶子一般。

霍雨儿知这秦德利的窘况,但却是一丝怜悯也无,弟弟仰头倒向恶犬的画面在她脑中一遍遍地联想出来,浮现着,那种恨如已凝成了水,又欲结成冰,她只恨不得生啖眼前之人的肉,但又恶心会脏了自己的嘴。

终是捏着秦德利的颈项有些碍事,霍雨儿看看离地头尚远,遂将他向地上抛了,手随即跟上,抓了他一个脚踝,抬步就又向那莽山剑派和断崖的方向掠去。

这秦德利甫一被放开脖子,终是复得了顺畅呼吸,一口气总算透了上来,但还未及喘息,即是一下后脑抢地,随后就飞快地颠簸起来。后脑、后背在飞掠之中不时地摩擦了地面,石头、泥土、树枝、草茎……什么都刮,本梳了髻,盘起来的头发被这一个倒拖,也自散了开来,蘸了雪水泥土后又冻了……

这只不到一刻功夫的拖行,就把他这条命十成儿中去了九成儿,人也直如一根破拖把一般,说不出的肮脏丑陋……

自又到了莽山剑派门前,霍雨儿见这秦德利只有着出气儿,没有了进气儿,浑身血肉模糊,一派污秽,也倒不欲他只在这儿就死了,乃将手中这人往地上一扔,翻进了墙去顺手拿了两件晾着未收的外门弟子的衣衫,又将着一根长绳拉了一捆柴禾,出来后将秦德利用衣衫一裹一缠。见他仍昏迷不醒,遂一捏他下巴,取了瓶酒,开了封,一大口的酒直浇灌了他口中,不一会儿,这秦德利就一阵剧烈的呛咳,把他这个人又自呛得醒了来,随后便是挺着脖颈,只是咳个不停,直如欲将那肺子都咳将出来。

霍雨儿见他醒转,也就放心,转了神识,扫过院内的莽山弟子,见得俱是睡得实沉,无人被这边动静吵醒,便不再理会那院中,只随手扔了这瓶酒,又随便用柴禾捆了个雪撬,将秦德利自扔在那雪撬之上也捆了,牵了绳子,撒开腿,又往那断崖掠去。奔行之间,取了余下那一瓶酒来,弹开了封口,直向口中倾了一大口。

只这夜月于天,白雪于地,仇人就缚,而直奔那伤心之地,去斩这仇人之首,霍雨儿于此情此景之间,只觉得胸中郁气渐畅,受这烈酒一激,这周身血液逐渐热将起来,脚下的步伐竟似飞一般地越发迅捷,远望了她只如一道黑烟,如惊鸿般一掠而过,那雪撬虽自也有颠簸,但她实是力道拿捏得极之精准,其上的人仍是好好地躺在那里,始终不会滑下……

又是半个时辰,霍雨儿拖着秦德利来到了断崖之前,一手揪了他的后脑头发,将其拉得几乎直立起来,内力又自一吐,解了他哑穴,另一边一脚将那雪撬踢得飞了老远,四散了。之后便对他道:“秦德利,你可还认得这里?可还知道我是谁?”

秦德利实已在一刻前即缓缓地清醒了,只是无法动弹,此际,他望见了这个地方,和抓他的人,他整个人随之就是一个激灵,然后即如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少顷,他牙齿打着战,看着霍雨儿的眼睛,开口道:“你,是霍家姑娘?你,你,你还没死……?”

霍雨儿仰了仰头,惨声笑道:“死?不错,我本是该死,该死饶了你这禽兽一命,该死让你又害了我弟弟的命。但你可知,害人的命,却是要还的?“

言毕,只将一双眼死死地盯视着秦德利,而秦德利则早将头低了下去,不敢看霍雨儿,只是欲将牙齿咬合住不吭声,但却是止不住地格格打着战,合之不拢。

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霍雨儿再不想看他一眼,只一把将他拎起,内劲贯穿了他身体后,直直向地面上即是一顿,便听得一阵骨头连片节节碎裂的声音,这秦德利竟是被她狂猛的真气硬逼得挺直了腰腿,活生生地插进了初冬刚刚开始上冻的土地之中!直到没腰!秦德利只惨叫了半声就自痛得晕死了过去。

霍雨儿甩手一放,也不理他死活,只是从背上解下包袱,从中小心地取出了装着霍风骨头的手帕小包,轻轻放在了秦德利身侧三尺外,轻声道:”弟,这姓秦的恶贼被姐带来了,现他就在你面前,姐为你讨还公道。“

说罢,左手拎起了昏死的秦德利的头发将他身体拉得直起来,之后一松手,右手早抽了最长那把尺半长刀,月光下映得那刀光雪亮,只轻轻一削,人头飞起,热血自颈项间喷冲得人头向上跳了一跳,终是滚落了。这红红黑黑尚冒着热气的头停到了霍风遗骨旁不远,似要请他验看一般。

那颈血尚未喷完,直又喷了近三个呼吸,这无头的尸身才因无所支撑,边仍涌着血,边向前方扑倒了。不一刻,热血已尽,它便自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霍雨儿自尸身上割了两块无血的布,一块擦了擦本无血迹的刀,因这刀太过锋锐,斩头后竟自未沾一滴血,另一块包了秦德利的头。

将小弟遗骨重又收好,又将那秦德利的尸身拉出来抛下了断崖,霍雨儿便拎了断头向那五集镇奔将回去,只一摊殷红在原处地面上留下……

次日清晨,更夫发现了秦宅门前的异状,除大门上的人形孔洞外,匾额上竟挂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而匾上还有蘸血而书的八个字:“谋财害命,血债血偿”。

待得秦宅轰动,邻里、官府惊动,则又是上午间的事了。而且事后又发现,秦宅中银柜已然被人一刀两半,所有银两被一扫而空,旁边也有八个血字:“带血之钱,岂可留之”。

不管留在身后的五集镇上如何喧闹,霍雨儿只是向西华城城郊的自家大院疾奔而去。

在秦宅收尾之后,她虽已是忙了半夜的时间,但心情畅快,自无疲倦,只在将那弟弟的命换来的银子远远抛进镇旁一条尚未封冻的河中央之后,才在河边的树林中,寻一无人的木屋内打坐半宿,清晨天色甫一泛白,即整束衣衫,向家的方向疾行而去。

这冬夜的寒冷对她这先天圆满的身体而言,连凉爽的感觉都谈不上,奔行得再迅速,也自无滴汗可流,只觉这天精于体内虽无踪迹,但却有种日益醇厚圆润的感觉,让身体既无寒暑,也少疲惫,端地是神奇。

眼见不论是山丘林坳,还是荒野阡陌,她都一概是一掠而过,无处不如跑在平地一般。当年走了半个月的七百里路,她这回只一个整天,就奔了下来。

傍晚时分,前方隐现的就是当年她和弟弟坐谈的小瀑布,再向前方奔行一小会儿,就到了自家大院背面的后山,残缺倾圯的院墙已是遥遥可见。待路过那个地道出口时,以神识扫过,见得那里已然是被掩埋了大段。

至此,已是到了家了。霍雨儿缓下了脚步,边漫步而行,边调匀气息,凝神敛息少停,方又将神识缓缓放出,扫过大院。待见了其中景象,原本已有所心理准备的她,仍如心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般,一阵抽痛窒息。她只将牙咬得面上青筋直跳,一股逆血也是急涌而上,将头发激得竖立起来!

只见得神识之中,遍地都是残垣断壁,了无人迹,只有大火烧过的处处斑痕,掩于荒烟蔓草之中。狐兔乱走,野狗偶见,但原自家大院正中近三人合抱的大柏树已是早被伐倒,粗大的树桩上,摆着一百余头骨组成的京观!头骨有大有小,最小的竟只是婴孩!虽然很大一部分当是被野兽捣乱,但仍可见当时规模。树桩之左二丈许有一大坑,数十上百的白骨碎碴散落之中,混杂着木炭残渣,坑壁上满是烧过人体后所留下的乌涂涂的油脂……

霍雨儿掠至近前,脚踩了这曾被鲜血浸过的泥土,亲眼看见了这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惨象,耳边仿佛又隐约响起当年那远远传来的哭声、求饶声、杀人时的惨叫声,还有那扑鼻的血腥味儿……回想起当年与弟弟仓皇逃离,中间弟弟殒身,又想到现在只自己孤零零但却是终于站在了这里,这个在当时想望却不敢望上一眼的地方,逃亡的起点和终点终于重合,这段刻骨铭心的历程最后画成了一个圆……

她只感到自己的心如正浸泡在有悲哀混杂的戾气之中,不停地被撞击着,撕扯着,巨大的怒气仿佛已在躯腔之中凝成了固体,终于,她忍不住心中的愤懑难过,仰首就是尖啸起来!她感到,如果再没有仇人的鲜血泼洒于此,她必将会被逼得疯掉!脑中一时只余了四字:“血债血偿!”

不知过了多久,月又上树梢,冬月里的夜,连乌鸦也早躲了起来。家乡这里没有下雪,却似便于这灰黄的大地,伴着些许枯枝败叶,将一切的惨烈毫无保留地呈献给她。

霍雨儿不由向着那摆满头骨的树桩缓缓地双膝跪倒,心中缓缓有那往日的记忆和着脸上泪水一同流过。这里有自己的长辈,虽不一定是亲爷爷,但也有许多要叫爷爷的,有为自己梳过妆的姑姑们,也有一同下过河摸鱼、上过树掏鸟蛋的玩伴……如今再看他们,却成为了最廉价的,连路人都不愿看一眼的白骨……

她慢慢俯下身子,磕了三个头,之后口中喃喃道:“请爷爷奶奶……你们稍作歇息,那群畜生欠你们的命,雨儿我会替你们去要!”

随后,她站起身来,走过去,小心地将一个个头骨从树桩上取下,放入了坑中,最后,是将霍风的骨殖小包放入了最上面、正中间。她又找过一把尚未烧变形的生锈的铁铲,将周围的土铲来,一下一下地添上了这个坑,最后,修成一座半人高的坟头。复抽刀,自被伐倒的那棵大柏树树干上削了一块木板下来,用小刀刻上了“霍氏族人及霍风之墓雨立”十一字,将之立于坟前。

忙至此,竟已是后半夜快五更天了。冬夜很冷,霍雨儿心下一半是冰,一半是火。她又在这自己亲手新修的族人坟前郑重磕了三个头,遂豁然起身,几个纵跃就掠了出去。

她知道,就在此西华城内西南角处,就有虬龙帮分舵,而那里,当是当年屠杀霍家的匪徒的老巢,也就是陆阳关等那群水匪海盗的巢穴。

然而霍雨儿虽报仇心切,但也还没有到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地步,她仍是知道,有关的人可以想办法诱出杀掉,但这处巢穴,目下却还不宜端掉,否则将会打草惊蛇,不利于之后的计划。其实,一天的回乡路上,一个复仇的计划已是慢慢地在她的心中酝酿,只是有许多事,还需要一步一步地去逐个兑现。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心中沸腾的杀意,在进城以后即从不起眼的街道中悄然穿行,绕过打更的更夫,避开一些起大早准备生意的小贩,只朝那虬龙帮的分舵处摸近。而这个分舵并不是避人耳目的暗堂,却是全城尽人皆知的公开堂口。

不待走近,霍雨儿先将神识缓缓地探了过去。随后,她在分舵旁边隔了一条街的小巷子里慢慢停了步,站立于房宅背后的黑暗阴影中。她的脑海里清晰显现了堂口里的画面,也同时听到了里边人的说话声。

“今儿个这还让不让人睡啊?”一个帮众打扮的人坐在堂口正厅一角,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趴到身前的桌上,刚才的话是对着二丈远处刚从门外走进的另一个帮众说的。

“老贾,你他妈抱怨又有个鸟用?是洪爷发来加急鸽报,这事情紧急,又亲点的陆爷前去,还要加派人手,若不是送走了陆爷他们,你我这看门的狗哪有睡觉的份儿?”这走进的帮众道。

那老贾再不回话,只是扑那桌上张了嘴地打鼾。

“陆爷?莫非是那陆阳关?”霍雨儿心下一动,身形已就随着心意,向那城外码头那边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至于这堂口,她心道暂时已没什么好探的了。

不一会儿,霍雨儿已是出了城,码头就在不远处,看天还未亮,码头上一片漆黑,只远处海面上泛着微微的天光,光线之中似有帆影,见得那船已是行出了有一段距离了。

“这世道竟已混浊若此!虽是半夜时分,但这海盗船竟也公然在这城边码头大摇大摆地补给物品,上下匪徒!”霍雨儿心道,一边手不停地,将背的包袱取下,连披风、外衣都塞进软甲后背的防水空间之中,封上了封口。

待全身只余软甲、面具、祭刀,霍雨儿一个猛子,自码头外侧扑入海水之中。“水下呼吸”发动,鱼魂收在身躯,只在海底如平地一般向那海盗船离去的方向追将过去。不一会儿,正是天始放亮之时,她已追得近了。

神识扫过外围,识得冤家路窄,这船正是当年杀人夺船的那条海盗船。又扫进船内,待将到驾驶间之时,一个熟悉之极,常于噩梦中出现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拐子,你留意看点儿飞鸽,看一会儿是不是还有信传来。”正是陆阳关那尖锐高亢的声音。

随即,他突有所觉,似乎感受到了神识的窥探,只见他一个转身,朝向霍雨儿的方向,当掌横胸,满脸都是戒备。霍雨儿也不以为意,因她这次神识探查并未收敛形迹,被他觉察当是必然,也是不怕他戒备,便只是一个晃身,就闪到了船尾之下,双手贯劲各向那船板之内抓去!罡气过处,坚硬如铁石般的船板也自被她的两个手臂穿凿出了两个大洞!

她随即双手一合一拗,这一大块船身木板木块就被拉了下来!大股海水如潮般势不可挡地涌入船内。

霍雨儿也不停歇,放出了四属的狮子鱼魂,将“水之魂”技能催发运转到了极致,借来了水属巨力,抓了船尾残木牙口处,使一个万斤坠子,偌大一条船此时便如坠住了百万斤的巨石,艉部直向水底猛扎而下,自外部观之,就如同这数千数万倍大于霍雨儿的巨舟,竟是被她这个“撼树蚍蜉”轻易扳转!随后就是船只竖起,海水去势更加汹涌,一个接一个地冲爆开沿路舱门,灌入了多半的舱室,整个船身迅速下坐,直直欲向海底沉落!

整个过程也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全船只陆阳关先前感到了一点不对,但随即变故即生,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他也只是来得及蹿出了房间,又自蹿上了船艏,自立在全船的最高处,看着手下的海盗们一片混乱,以及水下那巨大的狮子鱼魂,知道已被一从未听闻过的祭师强者强袭,形势已然万分不妙。

这些普通的海盗都自被猛烈翻转的船身抛得在船舱中打滚,随着大半船身已沉入水中,所有海盗都拼了命地向船甲板上爬、游,再向高处逃,只要慢了一点,就自被那海水吞噬。

渐渐地船只完全竖立在了水中,只余小半部分浮在水上,平时这条威风凛凛,让渔人闻风丧胆的海盗船,此时直如一条任人宰割的死鱼一般,没有了一点杀气。而这群杀人从不眨眼的海盗,则都如洪水来了时的老鼠一样,拼了命地往高处窜。

霍雨儿慢慢浮上水面,“水上行”施展,人稳稳站在了水上。她高挑的身躯沐浴在晨光之中,如海妖一般,充满了奇诡和妖异,只在那微微波荡的海面上,随着波涛一起起伏。众人看不见她面具下的脸,只从身形上看是一个女人。

霍雨儿眼光一直未离开一个人,那个人正站在全船最高的船艏,身材高瘦,直如竹竿一般,五官无甚出众之处,只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一个鹰勾鼻子,很好地衬托出了一脸杀气。他手中有一把短剑,寒光闪烁,显然是把利器。

霍雨儿看都不看其余那些挣命的海盗,只是冲那人朗声问道:”你可是阴山派的陆阳关?“

那人一怔,道:”某家正是,只不知朋友有何误会?还请明示。若是以前有什么梁子,只要朋友你划出道来,我虬龙帮都自接着就是。“

“好!”霍雨儿一声沉喝,也不用其它办法,只提聚起了全身精神之力,以那八倍增幅向陆阳关直冲击而去!旁边余波捎带着那些挤着挂在船甲板上的众海盗。

陆阳关在望见霍雨儿那巨大的鱼魂之时就是一阵心悸,直感如山般的压力盖顶而來,头皮都是发麻。待与她对话之时,更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戒备,但饶是如此,这记精神冲击也是吃得促不及防,他只觉头上如一记千钧重锤敲上,满眼全是金光,鼻孔中两行血水如泉般涌出,眼角、耳鼓等也随即流出了血来,模样甚是可怖。霍雨儿心下了然,他这神府已然受了剧创,幸运的话不会马上变成白痴,但这一身功夫,也是十停儿中一停儿也使不出来了。

身子一晃,霍雨儿就是上冲起三丈多高,欺近了陆阳关,而他已混沌一片,无所感知,直如那落入了琥珀中的虫豸。霍雨儿只以二指拂过陆阳关的小腹丹田,暗劲外送,这陆阳关虽是处在混沌一片之中,也顿觉小腹一股钻心的剧痛,紧接着这浑身真气便如云消雪化一般地竟蒸发而去!

他不由得亡魂皆冒,奈何又晕又痛,直缓了半晌才缓过一点神来,遂惨笑着恨声道:“朋友,陆某已为你所废,只不知我如何得罪于你,还请你明示,到时我也好向你赔罪?”言语配上他七窍流血之状,视之竟是如地狱恶鬼一般,分外狰狞。

霍雨儿此时乃是站立于船艏另一端,闻言毫无所动,只冷冷反问道:“两年前,也是在这片海,西华城霍家‘虹’号船上三十二人,包括家主霍启云,是否为你所杀?次日夜,城内霍家满门一百三十三口是否也为你所杀?”

陆阳关稍一愣怔,回问道:“你是那漏网的霍家大女?你怎会祭师的功夫?”

得他肯认,霍雨儿怒发冲顶,也不理会他旁的疑问,只一个疾掠,倏然欺近,探手便捏上了他的脖子。这一欺一捏,纵是他功夫还在时也未必就能躲了过去,如今更是毫无抵抗之力。霍雨儿拎着他顺手一抖,自抖散了浑身关节,再将那后衣领连着软塌塌的人直挂在那船艏冲角的尖上,只如晾晒一具直挺的干尸一般,任由那风吹得微微摆荡。

陆阳关痛得连连闷哼,冷汗如雨般涌了出来,直被冬日的海风吹得刺骨地冷,耳畔听到了霍雨儿的一声:“我叫霍雨儿,功夫刚好还够收你们这群畜生!”但却一个字也是回不上来了。

此时下面一群未落水的海盗,有的过了惊慌劲儿,却开始悄悄地找着些个弩箭之类的远程兵器,意图偷袭霍雨儿,而她自早已在神识中看得一清二楚。挂好了陆阳关后,她只一凝神,不待海盜们有所动作,扭转头来就又是一个精神冲击过去!

这一次距离近得多,又非是余波,虽只用了三成力,但海盗们这一下却是如风吹麦浪一般,全数跌了倒地,抱着脑袋滚入水中,一大片在水中的身躯翻滚挣扎,扑腾出大片白色水花。

霍雨儿跃下,落于海面后,随手捞起一人,也自抖散了浑身关节,又跃将上来,把此人挂在了距水面不高处的一根已打成了横向的桅杆之上,右手随手抽了把短刀,只在其手腕、脖颈主血脉上各划了几刀,这血即如喷泉似的直窜出来,洒落入了海中,顷刻间洇红了一片!

海盗们此际已有清醒过来的,被这血腥气一激,却更自清醒了,猛然间,只觉得水底下似有水流涌至,紧接着就是大群暗影如水下乌云一般席卷而来!

”噬血蝰鱼!“一个海盗惨嚎,已是不似人声。

噬血蝰鱼是什么霍雨儿当然比他还更清楚。这种鱼本就活动于这一带海域,四季均有,一旦集群时,就是海中除鱼怪以外无可匹敌的霸主,当年就因为有它们,霍雨儿在这一带海边游泳时都不敢尽兴。如今这大股鲜血召唤,这鱼群已似发了疯般,像蝗虫一样集聚而来。

这落水的海盗直把魂都吓了出来,哭爹喊娘地就要往船上爬,可哪里还来得及?

下一刻功夫,就见海面上细鳞乱窜,海水的红色骤然加深,海盗们都姿态别扭地拼命挣扎、抓挠,惨叫已然不似人声。那蝰鱼凶悍,即使被翻身的海盗一时间带离了水,仍自见一口森森白牙咬在那身上肉上,任你扑打,自不松口!

水面如沸。

霍雨儿又将那个放了血的海盗一脚踹下海中,只这个连挣扎也无,似已陷于昏迷,转眼间便被群鱼咬得没了小一半,倒少了同伴那样活活承受的被鱼撕咬的痛苦。

霍雨儿踢掉这个海盗后,只轻轻一跃,跃回了打横的船艏冲角上坐了,伸手按着陆阳关的下巴,将他头脸压得俯下来一点,好让他能看清海盗们挣扎的惨状,对他道:”你可知道报应?“

陆阳关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霍雨儿见他倒硬挺,也不以为意。心中只是恨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你的人头我是取定了!”

抽了那把长刀于右手,雪亮的刀身折射阳光,不巧竟一下子晃得陆阳关眯了下眼。霍雨儿毫不理会,只问道:“我父霍启云的人头在哪里?”

陆阳关梗了脖子半晌,道:“已交回了总舵,验过之后当早已销毁了吧!”

霍雨儿黯然少顷,又问道:“那‘虹’号和其上的龙兽最后如何处置的?”

陆阳关侃侃道:“船在京城码头以西三十里的三块礁那里沉了。龙兽自是交与了京城‘天福家’,你何以明知故问?”

霍雨儿不理他这反问,又问:“你等此次出去何事?”

陆阳关冷笑道:“我已是死路一条,说是死,不说也是死,为何要告诉你?”

霍雨儿不耐,提刀就欲砍下去,这陆阳关终是转了口,道:“慢着!我若说了,你可能赐我全尸?瞧在都是习武之人的份上,你若答应,我就告诉于你。”

霍雨儿心下稍一动,便是哼了一声道:“你可以说了。”那将要劈下的刀暂时被她顿住。

陆阳关头抬了抬,无声惨笑了笑,随即开口道:“滕州洪越群飞鸽传讯,要我等去亭阳镇,相助劫取一条大鱼,事后五五分帐。”

霍雨儿问道:“洪越群是什么人?”

陆阳关答道:“他乃是豁子滕州分部的监查祭师,王爷门下。”

霍雨儿道:“原来如此,你可以去了。”遂右手一挥,手起刀落,陆阳关人头飞起,霍雨儿左手随即一探,自抓了头发捞在了手中。那颈血喷涌,却是也未溅到身上。

陆阳关人头双目圆睁,咬牙切齿,似在质问霍雨儿为何不守信用。

霍雨儿直视这头,冷笑道:“我父又可有全尸否?我霍家一百六十六人有全尸否?全尸,你也配了?”随手自一面风帆上割了块帆布包裹了人头,将陆阳关无头的尸身亦踢入了海中鱼群。随后腾身跃起,只在那船艏一侧船梆上一个猛蹬,这大船就受不住这巨力,只向一侧慢慢地倾斜了下来,许久,便“轰”地一声,整个倒扣在了海面,摇晃了一阵,将那腹中大团的空气排将出来,最后只是余了船底浮出水面上二尺许高,在那浪涌里沉沉浮浮地漂着……

水面如今已然不见了鱼群,只剩下漂散的淡淡血晕和几块漂浮的碎布。而霍雨儿则已是早就离了船,在海面上朝着岸边方向疾奔,瞧那身影已自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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