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是一样的没有太阳，天应该是灰蒙蒙的，透过某处可以看见天空的枝叶缝隙，陈国栋猜测。陈国栋跟着曹摇继续上山，她家只是坐落在半山腰。走在曹摇身后，看着背着抵腰的背篓的曹摇，陈国栋突然觉得，曹摇今天有着不一样的气质。
她今天戴着草帽，穿黑色粗布褂子，布扣的那种，黑色裤子也是粗布缝制的。里面应该是毛衣毛裤，估计因为穿得很多，本来很瘦的她看起来大个儿了些许，但一点也不显得丰腴。就和电视里看到过介绍山水风景里的清秀少女一模一样，只是更具体，距离更近，更能感受到，飘进眼睛里的那股淡淡的仙气。画中少女？
“曹摇，你这身衣服是你自己缝的吗？”陈国栋好奇地问。衣服缝得很细致，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是她爷爷那种粗糙大汉缝的。
“对呀，小时候跟着婶婶学的。”曹摇回过头说，“怎么样，不难看吧？”
“挺好看的，你这手艺真不赖！”陈国栋故作钦佩地夸她。倒不是说谎，装作钦佩只是为了掩饰他内心里那份忍不住的同情。他可以想象到，曹摇在山里长大的那些年，是怎样的令人心酸？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一手拿布，一手捏针，坐在油灯前，睁大了眼睛缝下去。突然，一个不注意，针扎到小小的手指，红红的血一下子就冒出来。她赶紧用嘴吮吸，还不敢让爷爷发现……瘦小的个头，还不到爷爷屁股高，背个小箩筐，紧紧攥着爷爷的大手，大步在山路上跨越。汗顺着稚嫩的脸淌下来，就抬起胳膊使劲擦了擦，抿紧了嘴一声不吭……
“曹摇……”陈国栋没忍住，说出了声。
“嗯？”曹摇停住，转过身，疑惑地看向陈国栋。
“没…没啥。你把筐给我背吧，我力气大些。”陈国栋赶紧转移话题，一个大男生怎么能心灵那么脆弱！说感动就感动？！
曹摇笑出声，又转过身去说：“没事，这筐不重，你背着也不太习惯，你就跟着就行。”
陈国栋不服气，直接抓住筐，要硬取下来，“怎么就不习惯了？哎哟，就当给我体验山村生活了。快给我！”
“好好好，给你。”曹摇拗不过他，只好去下背篓给他，“怎么跟我爷爷一样喜欢犟！”嘴巴撅着，语气有些责怪又无可奈何。
“没错！我就是你陈爷爷！回去我就跟你爷爷拜把子去。嘿嘿！”陈国栋赶紧趁机耍个嘴皮子占占曹摇便宜，一般可没这机会。
“你去死吧！”曹摇被他气的又好气又好笑，狠狠用手打了他胳膊一下。小白走在前面，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他们爬到一处像是山头的地方，但事实上只是大山的一个山肩而已。就像蚂蚁从大头儿子的胳膊肘爬到肩膀，离大大的头顶还远着呢。曹摇发现了药草，停下来指着不远处一棵陈国栋腰粗的老树下说：“陈国栋，你看，那个就是我们要采的药草，叫祝余。”
“祝余？”陈国栋听着有点耳熟。爬了这么久，估计得有将近一个小时。陈国栋是腰也疼腿也酸，倒是曹摇跟没事似的，除了有点喘气，脸还没陈国栋红，更别说他那一头热汗了。忽然他好像想起来祝余是什么了，“哦对！山海经里记载，祝余有神奇功效，吃了可以好几天不会饿！”
“又扯什么山海经！”曹摇白了他一眼，“它就是一种普通的草药，熬出来的汤可以治感冒，把叶子碾碎外敷在伤口上也能止住流血。”
陈国栋听到曹摇这专业的介绍，忍不住赞叹：“哇塞！曹摇，我觉得你都可以兼职中医了，你这医学知识不比高数薄弱啊！”
“哼！那当然，我可博学着呢！”曹摇草帽头一扬，毫不谦虚地接下陈国栋的赞美。
曹摇耐心地教陈国栋如何摘下祝余，从茎的哪里折断它不会枯死，还能重新长出来，教得陈国栋是大大的受益匪浅。然而这附近的就只长几棵，初次接触新鲜事物的陈国栋还没有摘尽兴，又迫不及待地问曹摇：“这几棵肯定不够吧！哪里还有？咱继续呀！”
“具体哪里有我也不知道。”曹摇摇摇头，故作无奈说。
“啊？”陈国栋一脸懵比，“那就这么随缘找？那得找到啥时候！”上山采药是这么难的吗？
“就是这样的。你以为找药材很容易呀！”曹摇不无打击地白了陈国栋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弱智，“都是要经过千辛万苦的寻觅的。”看到陈国栋顿时垂头丧气的样子，曹摇没憋住笑出声，还是安慰了下他：“不过呢，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小白！”她示意陈国栋看正在四处嗅闻的小白。
陈国栋跟着看过去，疑惑地问：“它能找到？”
“对呀！小白认得祝余的气味，爷爷都是需要靠他才能找到各种药材的。”曹摇走过去蹲下来，用手从小白的头到后背捋顺它的皮毛，“小白嗅觉很灵敏，跟着爷爷几十年了，它能认出很多种药草的味道。你没发现我们一路都是跟着它在走吗？”
曹摇这么一说，陈国栋也才回想起来，确实一直都是这白狐狸在带路啊！“哈哈！”陈国栋顿时喜笑颜开，“你咋不早说！嘿嘿，果然小白才是咱们仨当中的大哥。”说着，他也要跑过去摸它。这一下却把小白吓着了，惊得它条件反射地往曹摇身后跳一步。
“你别吓着它！”曹摇赶紧推开陈国栋责怪道，“它还跟你不熟，认生的！”
陈国栋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忙道歉：“不好意思哈，嘿嘿，这大家伙。小白啊，你别害怕哈，我是好人！”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切！”曹摇不屑地懒得看他。然后她站起来，两个人继续跟着小白，又往前走了一截。小白低头在地上嗅着，转了个方向往下坡去。
快到一处山沟时，一条小溪从灌木林延伸出来，大概陈国栋的两步宽，溪中石头琳琅，石面上大都布满或茂密，或稀疏的青苔。流水在湿漉的石块间弯弯曲曲，遇到大点的石头，索性一头撞上去，但并不激烈，然后轻轻地一分为二包住石头从两边滑过去。
小白忽然停下脚步，警觉地高抬起头，眼睛变得犀利，还带着疑惑。陈国栋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问旁边的曹摇：“它这是怎么了？是发现祝余了吗？”
曹摇也不知道它是怎么了，有点反常。“应该是……发现什么了吧？”她走近小白，低头唤：“小白？”话音刚落，曹摇才到小白旁边，小白“蹭！”地就窜出去，落在在小溪中间的石块上又一下跃过去，迅速地冲进对面茂密的树林里。
“小白！”曹摇从来没有在山里看见小白这样异常过，有些惊慌，下意识地也踩着溪流上的石头跟过去。
“哎不是，这是什么情况啊？！”陈国栋看到他们这样，也是不知所措，更是有点懵。
“小白肯定发现什么了，咱们快跟过去看看！”曹摇头也不回，已经跳到了对面。
发现什么了？什么？卧槽！不会是狼吧？！陈国栋突然就想起昨晚袁壮壮父亲提到的晚上别出门，山里有狼什么的野兽出没。卧槽！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完了完了！虽然现在不是晚上，但这是深山里啊！这是人家的地盘，管你白天还是夜晚？陈国栋感觉自己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了。神啊，我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不该贪玩好奇跑来这大山里。我热爱生命，就像我热爱人民币。不对！我热爱自己的生命远远胜过热爱人民币！你要保佑我让那些野兽远离我啊！
“还站在那干什么！赶快过来呀！”曹摇回过头见陈国栋一动不动，大声责备道，有点埋怨。
“哦，好。”陈国栋内心纠结，但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没办法呀，在这深山老林，他也不认识路，更不敢一个人在这等曹摇，一个人在这太可怕了，被狼吃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而且人家曹摇一个女孩子在丛林里跑来跑去更更不安全呀，最好还是呆在一起。等他快速跳过小溪，两个人马上往小白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曹摇，你确定这山里就只有壮壮你们两户人家吗？会不会还有其他隐居的人？”陈国栋一边小跑着，一边想点好的事情问。他们跑不快，杂草灌木太密，相互堆挤，需要费劲地拨开才能继续往前。
“没有，就只有我们两户人家。”曹摇神情凝重，很确定地说。
陈国栋不放弃，打开面前的一簇枝叶继续问：“那平时有没有其他外面的人，比如公园保安呀，安全员什么的来山里面巡察？毕竟这里属于国家森林公园……”
“没有！”曹摇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有外人进来。安全区域都被用铁栅栏隔离出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动物也进不来。你别问了！”曹摇现在心里很急，根本没闲工夫去搭理陈国栋的这些那些无聊的问题。小白平时很温顺听话，从来不会像这样毫无征兆地乱跑，即使是受到惊吓，也是第一时间向她或者爷爷身边靠。她一定是嗅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
虽然森林里茂密得像热带雨林，野草疯长，灌木丛遍布，但还是留出一条明显有什么路过的痕迹，那就是小白穿过压倒的草叶树枝。他们就顺着这条痕迹，又爬上座小山头，然后又慌忙沿着曲折的痕迹下山。终于在半山坡的一块裸露岩石上看到小白站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山下。
曹摇脸上也开始冒汗，用袖子擦了擦汗，跳上小白站着的那块岩石，顺着它的目光望下去。陈国栋也随后跳上来，刚好站下他们三个。
在这不知道有多深的森林里，他们所在的山坡下，紧挨着一面峭壁，峭壁往上伸至山顶，往下渐渐开始被老树的枝叶遮掩，而那枝叶下，竟然搭着三顶帐篷！看不清帐篷多大，蓝色的棚顶从枝叶间露出来，就像上海早高峰地铁里被挤得喘不出气，使劲昂高了头却只能在攒动的高个子中间露出的半张脸。
“这里怎么会有人搭的帐篷？”曹摇喃喃着，很困惑，带着警觉。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就只有两户人家。你看那里，肯定还有其他人！”陈国栋反倒是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狼啥的野兽，虚惊一场。
曹摇仿佛没听见似的，盯着那帐篷看，还想继续发现什么。小白左右嗅一嗅，又望向山下那帐篷。接着，仰头看一眼曹摇，跳下岩石往帐篷方向跑去。
“肯定有什么不对！”曹摇声音还有点喘，想也不想跟着小白往下去。陈国栋也不怎么怕了，既然是人，有什么好怕的，除非是外国人听不懂中国话。那也有曹摇这大学霸在，英语六级600多分的人，难道还不能交流？毫不犹豫地跟在曹摇后面去了。
在接近那帐篷的过程中，渐渐地有人的说话声传过来，越来越清晰。是中国人呀！
“你们几个，看仔细点，别吊儿郎当的。里面的人跑了一个，我断你们一条腿！”一个粗犷凶狠的男人声音，传出，好像把周围的树叶都撞动了似的。
“放心，这边有我俩看着，一个都跑不掉！保证只要他们爬都爬不到这铁丝网边上！”一个男的笑嘻嘻地说，听声音像是四十岁左右大汉。然后好像前面那个人没说话，应该是走了。接着后面的人又聊起来。
画面一转，三顶各自都有两个房间那么大帐篷，被一面长长的粗铁丝网围成圈地包住，形成一道封闭的墙。墙有三米高，上下都有钉刺，大概是防止有人攀爬和掀起。穿过帐篷，再往里一点是一面峭壁，峭壁正下方有一口二丈高的山洞。洞口旁边有塌方过的痕迹，而且离洞口不远处，有两堆堆积成山般的石堆，像是被人从山洞挖出来似的。是的，这里是一个矿洞！
“MD！天天在这待的，我都想跑了。”铁丝网围墙内，两个穿着破旧马甲，皮肤偏黑而且粗糙的壮硕中年男人站在墙边抽着烟。似乎是很久没洗澡了，头发很蓬乱，一个满脸胡茬，一个左脸有刀疤。
刀疤男往地上吐一口痰，嘬口烟道：“谁不是呢！狗日的一天天提心吊胆的。死人就死人吧，还死得那么惨，MD跟被老虎吃剩下似的！草！”
“那些个工人被咱们看着这么多年，早就老老实实的没逃跑的想法了。就是这几年MD老有人稀奇古怪的死掉，还特么死得惨不忍睹。搁我看见也有点心慌！”胡茬男也嘬一口烟，似乎是两人抽了太多烟，空中烟雾太浓，他眯着眼睛，“最好赶紧把这里挖完，咱也早点撤。那些个工人爱死哪死哪去得了。”
“哼，想的倒挺美！”刀疤男冷笑，“咱都来这十七年了，没听老板说么，这个矿，再挖二十年都挖不完！”
“说什么呢！都给我闭嘴！”一个穿着像是穿了很多年似的迷彩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俩背后，粗犷凶狠地厉声道。
胡茬男和刀疤男慌忙拿掉嘴里的烟头，稍稍恭敬地喊：“文哥！没聊啥呢。就抽口烟。”
“把烟灭了！搁这树林里烧起来你负责？！”叫文哥的虎目一瞪，光声音的力度就知道他拳头也会有多重。
二人忙点头哈腰，然后蹲下来，急急忙忙把烟拄在地面上来回抹好几遍，又站起来用脚踏了两遍，等到烟头完全没有火星，才抬头，正准备回文哥话，一只白狐狸窜出树林，出现在铁丝网墙的外面，嘴角咧动着，瞪眼冲着三人。随后，曹摇和陈国栋也拨开枝叶，出现在白狐狸身后。就这样，乍然相逢，二人与三人隔着铁丝网墙，呆呆的都愣在那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