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15)
异乡人来到前台，问服务员：“你们能帮我敲他们的门，问一下吗？”
服务员说：“客人要我们不要打扰，我们就不能打扰，这是我们对客人最起码的尊重。客人房门上的请勿打扰，一刻不取下来，我们就一刻不好打扰客人。”
异乡人说：“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他们叫我来开会，却没人问我，连饭都不知道在哪儿吃，我到现在连开什么会都不知道。他们不让人打扰，我怎么办？”
异乡人找到大堂副理，说：“你们可以让服务员假装送水，或者假装打扫房间，顺便告诉他们，就说一个来开会的人在外面。”
大堂副理说：“你简直开玩笑，客人门上挂着请勿打扰，我们怎能打扰呢。说实话，我们跟你一样急，也想问一问是什么会，但他们吃过晚饭，人就没有出来，都挂了请勿打扰，我们怎么问。”
异乡人想，等就等吧，他们终归要出来的，终归要开会的，终归要吃午饭的。他从楼上跑到楼下，从楼下跑到楼上。直到中午，没人出来，所有房间门上依然挂着请勿打扰。异乡人简直要疯了。他想去敲他们的门，想打房间的内部电话，甚至想打110报警，但他没有那样做。既然人家不让打扰，要是打扰了，别人会怎么想呢？
整个下午，异乡人一边吃饼干，一边像侦察兵在宾馆上下跑来跑去。当夜幕降临，所有房间门上依然挂着“请勿打扰”，异乡人真的要疯了，他已经无法忍受，他不能等下去了。
异乡人回房间拿了请勿打扰，拎了行李箱，下了楼，把房卡扔进前台，到门口打了个的，回到酆城。
异乡人回到家，把请勿打扰挂在门上，关上门，把行李箱扔在床边，就在床上躺下。
有人敲门。
异乡人拉开门，是梅湘亭。
梅湘亭指着门上的请勿打扰问：“挂这个干什么？”
异乡人说：“我从会上带回来的。”
梅湘亭说：“会，什么会？”
异乡人说：“我参加了一个会，但不知道是什么会。”
梅湘亭说：“不知道什么会？你参加了会，怎么会不知道什么会呢？”
异乡人说：“他们都在房门上挂了请勿打扰，我不能打扰他们，所以不知道开的什么会。”
梅湘亭说：“他们为什么挂请勿打扰呢？”
异乡人说：“不知道，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36、第十二次陪聊
异乡人刚起床，手机响了，异乡人一看号码，是辅导员，赶紧接通。
辅导员说：“你不要参加晨会了，盛世繁花的吴主任打电话来，要我们尽快派一个陪聊员过去，你去一下，直接找物业公司的吴主任，她的手机号我一会儿发给你。”
异乡人说：“物业公司找我们干什么？”
辅导员说：“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吧。”
异乡人来到盛世繁花，找到物业公司，接待他的正是吴主任。
吴主任看了异乡人的名片说：“你们陪聊价格怎么算？”
异乡人说：“一小时40块。”
吴主任说：“是这样的。上礼拜我们小区死了个老头，发现时，死了已经一星期了，尸体已经腐烂，走廊上都能闻到臭味。”
异乡人惊道：“太吓人了。”
吴主任说：“这老头可不简单。医生估计他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从床上栽到地上的，但他一直坚持爬到门口。”
异乡人说：“的确不简单。”
吴主任说：“可怜这老头，去年死了老伴，女儿在加拿大，身边有个伴，不会死得这样惨。这事可把我们小区的孤寡老人们给吓坏了。他们都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死在家里没人知道，要求我们增加一个服务项目，隔一两天敲一下他们的门，万一有意外，好及早发现。我们也知道这是个办法，但一时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小区61个孤身老人，平均两天敲一次门，3个人也敲不过来。物业公司一人顶一职，抽不出人手。如果专门请人做这事，一个月至少八九百，这笔钱从哪里出？可今天一早，老人们就闹到物业公司，有两个老人还泪汪汪地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常敲敲我们的门’，他们甚至提出，敲一次门他们可以给两块钱。如果再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任恐慌情绪扩散，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一时又抽不出人手，只好给你们打电话。一来你们是专业陪聊，敲开他们的门，有什么情况，你们有经验对付。二来我们也想测算一下，这61户，挨个敲门，要多长时间，要多少人力和财力。”
异乡人说：“我们不敲门，只陪聊，而且是一对一陪聊。”
吴主任说：“你这人怎么死脑筋呢。我们按陪聊给你钱，一小时40，现在9点，给你一份名单，你按这个名单去敲，敲多少算多少，敲到12点，3小时，给你120，不一样吗？真死脑筋。”
异乡人说：“那就试试吧。”
吴主任递给异乡人一张纸说：“上面有老人的姓名、楼号、楼层、门号，你从9栋开始敲吧。”
异乡人拿着名单，来到9栋一单元，爬上6楼，走到605门口，只敲了一下门，门突然开了，一个白发老太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异乡人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来敲门的？”
老太说：“我每天都这样站在门口，万一哪里不舒服，我就先把门拉开。”
异乡人说：“是这样的。”
老太说：“进来坐一会儿。”
异乡人说：“不啦，还有门没有敲。”
老太说：“陪我聊会儿，给你巧克力吃，或者给你讲故事。”
异乡人说：“下次一定陪你聊。”
异乡人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奔到二单元，爬上5楼，走到501门口，刚敲一下门，门突然开了，一个白胡子老头笑嘻嘻地站在门口。
异乡人惊道：“你知道有人敲门？”
老头说：“我不知道，我在等人敲门。”
异乡人说：“是物业公司要我来敲的。”
老头说：“这就好，这就好。冬天可以三五天敲一次，夏天最好一两天敲一次，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对不对？”
异乡人说：“我先走了，还要去敲门。”
异乡人一路狂奔，从9栋敲到11栋，一共敲了16户，每户都是敲一下，门就开了。异乡人奔到12栋一单元，看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十二点。异乡人爬上6楼，走到604门口，敲一下门，门没开。
异乡人紧张起来。
异乡人又敲一下。
门没开。
异乡人瞄一眼手上的名单，一边敲门一边喊道：“刘大爷在家吗？”
门没开。
异乡人敲了半天，没人开门。
敲门声惊动了楼上下邻居，他们纷纷来到604门口。
一个穿花格棉袄的胖女子问异乡人：“敲多久了？”
异乡人说：“敲半天了。”
胖女子一边敲门，一边喊：“刘大爷，刘大爷，开门啊。”
没有回音。
胖女子说：“天哪，不要出什么事。他不能出门的，油米酱醋都叫人送上门。”
异乡人说：“那怎么办呢？”
胖女子对身边的高个男子说：“刘大爷不会出事吧，你劲大，用脚把门踹开。”
高个子说：“还是叫物业来弄吧。”
胖女子说：“物业来也许来不及了。”
高个子说：“好的，是你们让我踹的。”
高个子抬脚正要踹门，胖女子说：“等一下，等一下，再喊一回。”胖女子一边敲门，一边喊：“刘大爷，刘大爷，开门啊。”
没有动静。
胖女子一挥手，高个子抬脚踹门，门没踹开。
胖女子说：“再踹。”
高个子又踹一脚，门开了。
大家冲进去，发现老头正坐在窗口。老头一边摘耳机一边喊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异乡人一边说：“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一边夺门而逃。
异乡人一路狂奔，奔到梅湘亭家。
梅湘亭说：“不要慌，不要慌，有事慢慢说。”
异乡人说：“我不干陪聊了，太怕人了。”
梅湘亭说：“那你干什么呢？”
异乡人说：“我先回老家一趟，回来再说。”
梅湘亭说：“也好。”
37、晚点
异乡人买好票，一看时间，离开车还有十分钟，立刻奔到5号检票口，把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看了一眼车票，说：“晚点。”
异乡人惊讶道：“晚点？为什么晚点？”
检票员说：“不知道。”检票员说着把写有晚点的牌子挂了出来。
异乡人在候车椅上坐下，问身边的一位先生：“请问先生，您知道为什么晚点吗？”
那人说：“不知道。”
异乡人等了一个小时，晚点的牌子还挂在那儿，他走到检票口，问检票员：“请问小姐，车子晚点到什么时候？”
检票员说：“不知道。”
异乡人回到座位，问身边的那位先生：“请问先生，您知道车子晚点到什么时候吗？”
那人说：“不知道。”
异乡人说：“奇怪，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异乡人在检票口和入口之间走了几十个来回，最后走到检票口，对检票员说：“请问小姐，什么时候开车？我受不了了。”
检票员说：“不知道。”
异乡人说：“我可以换一班车吗？我不能这样无止境的等下去了，我会崩溃的。”
检票员说：“你可以到售票处换票。”
异乡人拿了行李，来到售票处，说：“我想换一班车，要最早的一班。”
售票员说：“最早一班也要十点。”
异乡人说：“就换十点的，那车不知晚点到什么时候。”
异乡人拿了票，来到候车室，发现5号检票口的乘客不见了，他问检票员：“刚才在这里等车的人哪里去了？”
检票员说：“车开了。”
异乡人说：“车开了？为什么我一离开，车就开了？为什么？”
检票员说：“不知道。”
异乡人来到6号检票口，在候车椅上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异乡人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异乡人等到十点，发现还没有动静，奔到检票口问检票员：“可以上车了吗？”
检票员说：“晚点。”
异乡人惊讶道：“晚点？为什么又晚点？”
检票员说：“不知道。”
异乡人说：“为什么我乘哪班车，哪班车就晚点？”
异乡人感到胸口难受，他想喝油，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喝油，有一碗香油喝就好了。
等到十一点，终于发车了。异乡人上了车，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车已经停在火车站。异乡人下了车，买好票，一看时间，离开车还有十分钟，立刻奔到候车室，找到3号检票口，把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说：“晚点。”
异乡人惊讶道：“晚点？为什么？”
检票员说：“不知道。”
异乡人说：“我乘汽车，汽车晚点。我乘火车，火车晚点。为什么我乘哪趟车哪趟车就晚点呢？”
异乡人在候车椅上坐下，问身边的一位先生：“请问先生，您知道这趟车为什么晚点吗？”
那人说：“不知道。”
异乡人说：“你当然不知道，你们当然不知道，这事只有我知道。火车是因为我才晚点的，我今天乘哪趟车，哪趟车就晚点。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倒霉了。”
那人惊讶道：“你说什么？”
异乡人说：“我没说什么。”
候车的人们都睡着了。异乡人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如果他不乘这趟车，车也许不会晚点，他们就不会受这样的罪。异乡人等了一个小时，发现晚点的牌子还挂在那个地方，他实在受不了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会崩溃的。
他决定换一班车。他拎着行李来到售票厅，突然想到那趟车也许会在他离开的时候发车，又奔向候车室。他在候车室和售票厅之间奔了几个来回，确认那趟车不会在他买票时发车，终于排队换了票。他拿着票来到候车室，发现3号检票口的乘客不见了。证实那趟车已经出发，异乡人绝望得要自杀。
异乡人来到1号检票口，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异乡人担心再次遇到晚点，他一会儿站起来向里看，一会儿坐下，等到十二点，发现还没有动静，他紧张起来。他刚走到检票口，检票员已经把晚点牌挂了出来。
异乡人惊讶道：“晚点？为什么晚点？”
检票员说：“不知道。”
异乡人说：“天哪，我真的要出事了，我乘哪趟车，哪趟车就晚点。”异乡人心里一阵难过，晕倒在地上。
异乡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身边站着几个大夫和护士。
戴眼镜的大夫问他：“好点了吗？”
异乡人说：“好点了。”
戴眼镜的大夫问：“你有什么事吗？”
异乡人说：“我不能告诉你们，你们知道了会笑死的，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倒霉了。”
戴眼镜的大夫说：“你说吧，不要紧的，我们不会笑你的。”
异乡人说：“真的不好意思说，说出来你们会笑死的。我今天乘汽车，汽车晚点，乘火车，火车晚点，我乘哪趟车哪趟车就晚点。”
戴眼镜的大夫大笑起来，旁边的护士也大笑起来。
异乡人说：“我说你们会笑我吧，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倒霉了。”
戴眼镜的大夫说：“我刚来酆城的时候，也是乘哪趟车，哪趟车晚点，我以为是我这个人倒霉，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所有的车都晚点。”
异乡人惊讶道：“为什么所有的车都晚点呢？”
戴眼镜的大夫说：“不知道。”
异乡人说：“原来它们本来就晚点，不是因为我才晚点的。”异乡人翻了个身，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所有的车都晚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