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奶奶提了满满一篮子菜回家,有荤有素。果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做菜是她拿手的,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小冬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入口,鱼肉香甜,入口即化,竟不知不觉眯了眯眼。
苏奶奶见状,往她碗里夹鱼肉的次数便多了些。
小冬话少,因此苏奶奶便说得多了些,然而比小冬话更少的,是沈瑜。
他坐在小冬对面,没怎么动筷,也不曾说话。
小冬表面上装作没有发现,其实心中微微有些苦涩。
自从来到越城,两人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一句话,又何谈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饭是苏奶奶做的,因此沈瑜没有拒绝,这样难得的一顿饭,让小冬忍不住悄悄看了沈瑜,然而正是这几眼,让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沈瑜的右手手心,竟然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他又受伤了?!
见小冬神色不对,苏奶奶朝沈瑜那儿看了看,然而对方专心低头吃饭,脸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苏奶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今天被小冬救了,来到这里不过半天,但从心底里觉得小冬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当然,她觉得沈瑜也不错。当她头上带着伤,踉跄着走到小冬房门口,眼看着就要摔倒的时候,沈瑜立刻扔下手中的剑来将她扶住。这个孩子虽然也是沉默寡言,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心地善良。
可是,这样两个善良的孩子,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几乎没有交流。活了大半辈子,她怎会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蹊跷。但她作为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苏奶奶微笑着,夹了一块鱼肉到沈瑜碗里,沈瑜没有拒绝,淡淡道了声谢。
小冬将自己房间旁边的一间空房收拾出来,苏奶奶便正式同二人住在一起了。
是夜,在大家各自入睡两个时辰后,小冬蓦地睁开了双眼。
她手中拿着一瓶伤药,动作轻盈,来到沈瑜的门前。
推开门,进入,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沈瑜平躺在床上,看样子正在熟睡,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无害又温和,不似白天那般冷若冰霜。
他的手露在外面,小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好可以就着月光,看清楚他手上的伤痕。
她将药瓶打开,里面的伤药是清清凉凉的膏体,小冬弄了一点在手上,然后轻轻地在沈瑜伤口处涂抹。
她涂得很专注,动作也足够轻柔,但正因为专注,让她忽略了床上之人的异常。
沈瑜依旧双眸紧闭,呼吸平稳,月光在他的睫毛处投下一片阴影。
没有人发现,他长睫轻颤,倒不知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
上完药后,小冬细心地替沈瑜盖好被子,然后出了门。
只是,在她出门之后,床上的人猛然睁开双眼。沈瑜坐起,抬起手,盯着手上的伤,出神。
他的眸子轻轻颤动了两下,眼神有些恍惚,
月光莹白,打在他的脸上,衬得眉心红莲也愈发清冷。
他……竟然来帮自己上药。
明明他今天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伤。
沈瑜的眼神渐渐变得晦暗不明,药膏清凉,让他伤口处的灼烧感淡了不少,也让他愈发冷静思考。
他还当自己之前受的那些伤之所以好的那么快,是因为身体的缘故。现在想来,应该也是她……
两人的关系都已经那么僵硬了,她还愿意来给自己上药。既然这样的话,当初又为什么要帮柳承安做事,为什么要害死阿德?
沈瑜低下头,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
如果他不是那什么匪夷所思的前朝皇子,如果他与柳承安并不相识,那该多好。
阿勒鄯人攻进皇城的那天,沈瑜翻出许久以前读过的《诗经》,读到那篇《蒹葭》,他便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只可惜,他爱上的不是伊人,而是一名男子。
“呵……”沈瑜低低地笑出声,他眸中的神色不甚分明,笑声在这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幽森。
“柳冬。”他抬起头,看向那虚掩着的门,面上的神色既脆弱又隐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二天一早,小冬照常早起,穿好衣服准备去到赌坊。
沈瑜比她起得更早,已经在庭中开始练剑,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苏奶奶靠在门边,笑着看向她。
小冬向她回了一个微笑,随后便出门了。待她出去之后,沈瑜练剑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将剑收好,竟也是要出去。
苏奶奶眼中有惊讶,面上却是不显,他看着沈瑜走向门边,笑呵呵地问了一句:“小瑜今日也要出去吗?”
沈瑜淡淡应了一声,随后消失在门口。
苏奶奶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没有再说话。
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小冬在前面走着,沈瑜在后面悄悄跟随,没有让她发现。
其实这样贸然尾随她出来,沈瑜内心也十分忐忑,昨天晚上已经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加上来到越城的这一年,他几乎没有出去过,也不知道她整日早出晚归都在外面干些什么。
于是,思量再三,他决定悄悄跟着她,出来看看。
暮朝赌坊距离小冬的家不近也不远,她在前面走着,虽身量不够高,但身姿笔挺,步伐潇洒,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沈瑜自己也没发觉,他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些入神。
不一会儿,小冬在一家门店外停顿了片刻,沈瑜连忙找到一个角落将自己隐藏起来。不一会儿,店面开门了,小冬走了进去,沈瑜这才从角落里出来。
他渐渐走进,这才看清那店门口高悬的匾额,当即便心下一冷。
暮朝……赌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赌坊变得热闹起来,即便站在外面,也能窥见店内高昂的情绪,以及听见那不绝于耳的“买定离手”的声音。
沈瑜站在赌坊外面,一站,便是两个时辰。路人时不时对他投来怪异的眼光,他忽视;即便有人在议论,他也充耳不闻。
他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
没有出来。
“呵……”他轻笑一声,似冷笑,似叹息,似自嘲。
他的眼底爬上浓烈的失望,深深看了一眼匾额上的四个鎏金大字,随后决然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