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把餐桌放好,大家都围坐在一起,茯苓让人给沈简拿了鸡蛋来,赵菲帮她弄,表叔看着又心疼又不敢说。
“你们俩来干嘛?”我问帝世墨和焦移。
“义父给了我一个方子,是在你药方为基础的情况下做了些改动,制成药丸以后可以分发给城南的城民,但是我和义父都把握不准,所以就带来给你看看。”焦移说着,从袖袋里拿了一个小纸筒出来递给我。
“那我一会儿就看。”
“六殿下呢?”我看向帝世墨。
“路过。”他笑着说。
我笑着点点头。
…
“…”我躺在春椅上看天,今天怎么都睡不着,焦移拿来的药方没什么大问题,帝其晏和帝斐吃过早饭就走了,帝世墨有事在等沈嘉旭。
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无聊又烦躁,但是找不到一个源头,让沈云帮我煮了碗牛乳,喝了还是没办法压下心里这股烦躁。
我坐起身,心头一跳,手背在春椅冒出的一根木茬上划了道口子,一个小伤口而已,我却觉得眼眶发热。
“…”沈云去厨房了,今天做牛乳糕,我从院墙翻出去,阿旺躺着晒太阳,冲我疲懒的摇了摇尾巴。
我现在极度不对劲,需要点浓烈的东西来打破这种不对,要么是摔一跤便趴在地上哭一场,要么就是猛烈开心,用光所有力气再哭一场。
我在街上走着,偶尔有几个叔伯姨娘和我打招呼。
我不知道一直走,走了多久,前面不远就是城门了,城门外有几架马车,离得远,看不真切。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躲在一个棚子后面了,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往城门口去。
骑马的人穿的都是常服,我走着跟上去,那些人的背影…
他们在城门口停下,做登记。
在最前面马背上的人像是有感应一样调转马头时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的心突然就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流了满脸了。
“江…予安。”我喃喃说着,但我听不到我的声音。
尹思奕也愣住了,翻身下马,站在旁边看着我,其他几个人也看向我,其中还有刚才还在丞相府里的帝世墨几兄弟。
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但我是想后退的。
“江予…安…江,予安…”我一边动着嘴,一边往前走,眼泪不停流出来。
尹思奕向我走过来,其他人也下了马。
“哥…”我张着嘴,但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的动着嘴。
“哥…”我走近了些。
尹思奕看到妹妹满脸泪水的时候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了血色的花。
“予甯。”他喊我。
我停下了脚步,和他之间只有几步距离。
“哥…”我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但是我不想听见,我不想听见悲伤,颤抖的自己的声音。
好像时间退回了几年前,在机场,我们看着江予安转过一个拐角消失不见,我不会哭的,我听哥哥的话,我不会哭的,说好不能哭的啊…
“江予安…”我开口,他也停下脚步,脸上强装着镇定。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沈云呢?”他说。
“江予安…江,予安?”我抽泣一下。
“我在呢,哥哥在呢。”
“你是不是…又要,留我一个…人?”最后一个字已经听不见了。
“是不是啊…”我说,声音里带着无助的恳求,你否认啊,江予安,江予安你否认啊…
“哥…”我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了,眼前只有一片光斑。
他没说话,只是徒劳的伸着手。
“你说…说话啊…”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喘息,心脏一抽一抽的跳。
“予甯…”他手握成拳头,眼眶发红。
我紧走几步,一手抓住他的袖口,强压下胃里痉挛的痛感,其实不会痛的,沈若槿的身体太强悍了,是我的灵魂在痛啊…
“哥…我和你一起出国好不好?”我看着他说,那天我站在机场哭了好久,我只想说这句话,但是一直都没说出口。
“哥…我们一起…好不好?”我啜泣着说。
“哥,你说话啊…”我抓着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江予安…你为什么骗我?”我看着他。
“为什么骗我啊?我们俩一起长大,你大我两岁,我喜欢的东西你比我自己还清楚,我动下手指你都知道我要什么…你什么都留给我,你保护我,照顾我…你为什么…为什么骗我啊…江予安…”吸气时胸口抽着疼,是内脏都挤压在一起的疼。
我松开他的袖子,慢慢蹲下去,抱住自己。
“江予安,你就是个骗子…你骗我说一个月你就会回来…可是,六年了,我在家等了你六年…江予安,你是个骗子。”
“江予安,骗子。”我把眼睛压在手臂上。
帝其晏他们都看着,但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哥…”
“嗯?”尹思奕如青竹般的脊背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们全家去海边玩…我不会游泳,背着你们跑进海里…”我笑了一下,“你都急哭了,跳进海里去救我,我看见了,后来你总说你没有哭,是海水…”
我笑着抬头看他,“我看见了,我看见你游过来救我,你的眼泪都掉在我手上了。”
“你还…记得吗?”
他点点头,扶我站起来,帮我擦掉脸上的眼泪。
“哭包长大了还是哭包。”
我笑着蹭了蹭他的手,“我看见了。”
“那是你看错了,是海水。”
我没说话。
我站在城门口,看尹思奕点齐人数,骑在马上对我笑了一下,然后调转马头,跟在队伍最后。
尹思奕转头的一瞬间眼泪就流下来了,重重砸在他牵着缰绳的手背上,但他的背影还是一样坚毅,和出国那天一样。
我强撑着看队伍走远,直到只有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
帝世墨他们没一个人说话,我转过身来,眼前一黑…
帝世墨和帝其晏离我最近,帝世墨几乎是在我落入帝其晏怀里的瞬间抱住了我,太突然了,帝世墨单膝跪地抱着我。
…
梦里,一家人几年前的某一天一起坐下吃晚饭,电视放着新闻联播,爸妈说想让我学医,我吃着饭没说话,江予安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我碗里,我笑着看他,答应了学医的事,几乎同时,碗里的饭菜变成了鸡汤,餐桌中间摆着一个大蛋糕,今天爸妈格外开心,然后他们说,哥的护照办好了,再有一个月就出国了。
当时我脑子当机,什么都没想起来,吃过饭我问了一句,哥出国什么时候回来,当时的我太不仔细,没注意到爸妈脸上僵硬的笑容,也没注意哥手里的筷子戳在一个丸子上,一支高一支矮。
他笑嘻嘻的说,一个月就回来了,还要给我带个外国嫂子,我说我要那种又高又瘦,特别漂亮的,眼睛最好是蓝色的,但要是黑色的,也不高,也不瘦也没关系,只要是哥喜欢的我就喜欢。
我说等哥和嫂子生个混血宝宝,如果是女孩子,就我来取名字,要是男孩子就哥和嫂子取,因为女孩子多可爱啊,软软小小的一个,眼睛亮亮的,等她长大一些一定也是个小美女,我给她买小裙子,漂亮衣服。
后来,他刚出国那阵子,我每天熬到半夜给他打电话,给他寄明信片。
再后来,哥已经出国一个月零五天了,家里,爸妈都不会提起哥,我还是会给他发消息打电话,但是他学业重,有时候一整天都休息不满五个小时。
哥出国一年,我在备战高考,把他寄来的明信片贴在书桌上,时不时看一眼,把他所有的消息都当成了精神寄托。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在志愿上填了离家近的一所比较出名的医科大学,但是我却报了中医专业。
爸妈对我选的专业很不满意,我坐在客厅,听他们整天整夜的说。
那一天,我熬到后半夜三点多,手机屏幕的光就没熄灭过,然后我看见了贵州那个古镇的一张照片,再也没有忘记过那个城墙和玫瑰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