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先当场就被送去了医院，王世晟自己全权办理所有事，坚决不让陈兰和她的儿子插手，他告诉母子俩说：“这是我们家的事情。”
病床边，看着唇色惨白的父亲，王世晟也明白自己说话太过了，但是他坚信自己没有错，他跟老爹道歉不过是因为对方是自己老爹。王志先叹口气，说道：“我不告诉你你爷爷的事情，是因为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你可以抛开束缚去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您实际上做的事不过是剪断了风筝线而已。”
王志先听罢，沉默半晌，道：“一代人和一代人终归是无法理解对方，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毕竟时代在往前走。”
王志先接着道：“我做的事你不认可也罢，你或许是对的，可是你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还要求别人不做，要求环境为你改变那就太不现实了。你不喜欢大可以不做这些事，反正我们家的钱也够你花一辈子了。”
王志先说出了王世晟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自己没有错，可是为什么在老爹嘴里却成了“败家”的预言？他心头一酸，道：“难道是我真的错了吗？”
“你以为你不同流合污，其实，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融入大潮就是错。”
“那如果大潮都在错呢？！”
“那一定是你错了！”
王世晟没话说了，他无法反驳老爹的话，是的，自己家处于时代的风口浪尖，如果此时不顺风去做，那便只有等着翻船。“那这样的家业，我便不要了吧。”
“呵。”王志先笑了出来，“吃饱喝足的时候你确实可以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什么时候你饿着肚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算是成才了。”
……
后来，王志先出了院，回了民国，或许是大病初愈又舟车劳顿，或许是新病旧病积劳成疾，没几天就又住院了，这一住就再也没出得来。
由于陈兰并没有跟王志先结婚，所以王志先名义上的儿子就只有王世晟一个人。现在正好是大学最后一学期，王世晟提前毕业回了国给老爹办葬礼。看着棺材和大大的“奠”字的时候，王世晟突然觉得自己老爹也是个“可怜人”：小的时候跟着爷爷也经历过没吃没喝的日子，虽然也想过努力，但或许是思维限制或许是能力有限，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和爷爷一样的宿命和怪圈。
“志大才疏”，“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王世晟自己也开始害怕了，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走上这条路呢？是不是自己也会慢慢陷入沼泽，然后自己的后代跟自己说：“你当初不也是这样跟爷爷说的吗？！”自己会不会也只能是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只剩抬手打这个不肖子呢？
不，不能这样，一定不能这样！既然老爹都说了“反正你这辈子也不愁钱花了”，那我就要证明，我是可以改变这些的！
接手了家业之后，王世晟成为了华宁的董事长，但是他不愿意这样自居，很少跟别人这样介绍自己。在他眼里，自己是要干实事儿的，不是坐在后面吃喝嫖赌的。虽然这样的想法在一段时间以后他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太年轻了，但这不妨碍当时的一腔热血。
最初的日子里，陈兰还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进入王家的族谱，她自己不被承认不打紧，但自己的儿子是王志先的亲儿子。
对此，王世晟丢给母子俩一沓身份资料和一张支票，说：“从此以后，你的儿子改名王晁，这些钱够你们老老实实过半辈子了，想出国留学也行，但是你们跟我家没有一点关系，以后我也不想看见你们。”
陈兰还想说点什么，王世晟直接手一挥，道：“如果你们纠缠不清，这点钱也不会有了，自己想想吧。”
就这样，陈兰果然带着自己的儿子人间蒸发了，真是太好了。
……
现在，王世晟看着自己老爹的墓碑，旁边是老妈的墓碑，他仍旧觉得自己父亲是不配和母亲埋在一起的。
一旁的查理看出了堂弟的心思，他对当初小叔家发生的事情也是有所耳闻，也就是那个时候，查理觉得王世晟可能不太适合经商了，经商一定要有大胸怀，但是也不能有太大的胸怀，大到和周遭格格不入了，那不就是家道中落的开始么？虽然和“吃喝嫖赌”的败家不一样，但也只是过程不一样而已。
王世晟逐渐感觉自己或许当初真的对老爹太过分了，因为这几年下来，自己也不曾真的做到当初暗许的誓言，相反的，自己或许正在向着反方向一路狂奔，他曾在书里读过“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在王志先跟王耀祖说出：“您看起来拼搏奋斗，其实不过还是个小农。”以及“您不过是发了卖文物的国难财！”时心里也是想着自己会不一样，会改变一切。而且，那时候的老爹王志先，真的是投身了革命，捐出钱财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
只是后来……后来——
这一刻，王世晟感到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戳穿了心脏，瞬间有点理解了自己的老爹，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原来自己没什么不一样……大家都一样，都不过是时代浪潮中随波逐流的浮萍，偶尔凭着运气被推到浪尖，但那不意味着你真的左右浪潮了。恰恰相反，你永远被浪潮左右……
王世晟鼻子一酸，赶紧撤离人群，躲到了一边，伸手抹去眼角的眼泪。
忽然，旁边递过来一个手帕，原来是何沐萱跟了过来。王世晟接过手帕，只是这柔软的方巾并没有安慰他的内心，反而更让人伤心了，就像是在油锅里浇了一勺水，登时沸腾了，他一把抱住何沐萱，眼泪如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旁边的查理见此，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拿出一支雪茄，稍微处理一下，点上。他一再跟王世晟说明王世晟的想法最后一定是一场空，做不到的，不如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跟他去美国，比现在怎么着也会好很多。
有舍才有得，王世晟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查理以前常常对堂弟冷嘲热讽，说他“你咋老把自己当民国总统呢？”，但现在，他有点同情自己这个堂弟了。
然而，再想想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虽然自己家在洛杉矶倍有头面，可是出了洛杉矶，甚至都不用出加利福尼亚州，光是一个旧金山的小警察就敢讹他，还讹得理直气壮。查理叫王世晟跟自己一起去美国，其实也是觉得一个人还是单薄了，毕竟自己这张脸，怎么看也不是个“美国人”。
等烧完纸，王得财起身，看见王世晟躲在一边抹眼泪，登时心下大受感动，他觉得王志先的儿子实在孝顺，扫个墓哭成这样，要是自己儿子以后也能这么孝顺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