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正在与周公手谈的聂寒水被身旁传来的声音扰醒,睁眼时才发觉车子已经停了。
终于到了呀!
聂寒水琢磨着,冲着李吉祥洒然一笑,撩帘下车。
雨已停,月明星稀,凉风拂面,吹去了聂寒水仅剩的三分困意。
彻底清醒之后,聂寒水才发现此时正站在一座高约莫三丈的青石牌坊之下,牌坊正中高悬二字——青灵,古朴而灵动,入木三分。牌坊的样式是书中常见的四柱三门,中间一门两丈三,两边对称一丈七。门框都刻着水波流纹和一些只存在传说中的飞鸟走兽,门柱皆是一人合抱不住的四棱石柱,雄浑大气。
“这青灵镇可是比我们黑龙镇热闹太多了呀!”
聂寒水倚着石柱望着不远处的镇子,喃喃自语。虽已是入夜,但镇中还是一片灯火通明。那份热闹的景象让离的很远的他觉得有些喧嚣,心中的惆怅渐渐的压过了初入江湖的豪情义气。
“想家了么?”
聂寒水对着身后来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是不是觉得青灵很大很繁华?”
李吉祥站在聂寒水的身旁,明明是看着不远处夜色中的青灵镇,眼神却有些迷惘。虽然已经看了无数遍,但每当他外出归来的时候还是会看一看。
“是呀!”
聂寒水跟着附和,顺便摸了摸怀里的荷包。那里面装着父亲偷偷攒下来的二十两银子,本来说是留给他娶媳妇用的。这次出门的时候母亲背着父亲偷偷塞给了他,并告诉他说:随便花,出门在外可不能委屈自己。
二十两银子是他们一家一整年的口粮,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好几百本书,二十两银子可以娶个不错人家的姑娘。二十两银子在这青灵镇可以让他一个人生活多长时间呢?不对,应该是十八两银子,毕竟中午下馆子的时候是他掏的钱。当时付账的时候很阔气,其实心里肉疼的紧,直到现在想起还疼呢!
早知道就不跟贵儿抢了,他们家可是大户,虽然是跟自己家一样住在黑龙湖畔,但并不妨碍他们在黑龙镇市集上有着数量可观的商铺门面。
他当时之所以抢着付钱,想的主要还是以后肯定会生活在剑山上,几乎没有用钱的地方。而他以为的剑山肯定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名山大川,远离市井的喧嚣,上山不易,下山应该也更不容易。为此他还带了几套换洗的衣衫,冬夏皆有。
“既在江湖里,便是世俗人,我青灵剑山亦是不能免俗。”
李吉祥似是看透了聂寒水的心中事,似是在为其解惑,我似是在自己感慨。
“江湖么?”
聂寒水有些迷惘。
世间有很多事,都是知其在,却不知自己能何时遇见。就像是书中常说的山那边的海,聂寒水信其有,却不知何时见。就像是在春满楼时遇见的那位昔日花魁女,她感叹说:以前总以为三十岁很遥远,远的似有京城到黑龙潭那么远。但它总是会来到,却没想到会在今天。
人们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以前的聂寒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在江湖里。黑龙镇有山,黑龙镇也有湖,他住在山里的湖边,独独不在江湖。他印象中的江湖是一副在夜幕中的墨色山水画,里面的豪侠义士总是青衣青剑,侠女仙子总是素衣白衫。虽有刀光剑影,血花绽放的绚烂,但终究是太过单调。所以相比之江湖,他更喜欢庙堂,至少那些那些人穿的很是鲜艳多姿彩。他也很喜欢俗世偏远,就像是黑龙镇那样的地方,弹丸之地,富贵喧嚣气很淡,人情人气儿却很足。
“江湖很大,江湖很小,江湖可以很远很近,可以如烈火,也以如冰寒。它总是会有着超出我们想象的深浅,它总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绚烂...”
聂寒水听着李吉祥像是自语般的诉说,心中也在思忖着,只是李吉祥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至不见时,他扭头望去,刚好看见李吉祥背过去的身子,脸上的寂寥迷惘换成了和煦如春风的微笑。
原来是阮宝宝和李富贵过来了。
“门中有事,我先行一步,接下来的事就劳烦李师兄了。”
阮宝宝小步而来,清冷之音如长空凉月,身姿如广寒仙子。
李吉祥闻言笑容不减,却也不敢托大怠慢,微微躬身抱拳。道:
“理应如此,门中事大,师妹自便即可。”
阮宝宝微微欠身,当先离去,行至几步后,有剑光起,接着身影跃至高空,转眼不见。恍如那传说中的登月之仙,自始至终没有看聂寒水一眼。
聂寒水觉得阮宝宝的行事并无任何不妥,人家本就是宗门的天之娇女,而自己只是一个即将要寄人篱下的凡夫俗子,甚至就连这弟子身份,也是托李富贵的福,蹭来的。只是想着那已经不见的人走后离去的身影,心中还是很有些触动。虽然还是素衣白衫,但这样的江湖似乎也是不错的。
但江湖终究也只是别人的江湖,他想的还是黑龙镇的事,比如把这仙子模样的女子娶回家。这也算是母亲临行前交给他的唯一任务了,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把这阮宝宝娶回家,那么以后青龙镇的两大美女就都在自己家了。
当然,这后进门的只能排第二了!
“别看了,人肯定都走远了,不对,应该是飞远了。”
在聂寒水愣神之际,李富贵走了过来,看着聂寒水犯愣的样子,李富贵心中稍稍得意。总算是在这事上胜了这小子一筹,看来这一下午的时间没有白白浪费,自己现在的定力可是比原来强了好多。
聂寒水背好李富贵递过来的书箱,白了其一眼后,也不争执。
不是不争,只是不忍,李富贵的眼里的兴奋还是掩饰不了一脸的疲惫之色,自己这半日是睡过来的,对于这旅途劳动没有那么深切的感受,可他想李富贵肯定是不敢睡,也睡不着的,甚至就连打盹都不能,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走了,先找个地方把你俩安顿下来,明早再上山。”
“哦。”
李吉祥当先一步,李富贵亦步亦趋,聂寒水回头对着二位不愿进镇的车把式挥了挥手,算是道别了。待看到与他相熟的老王同样挥手后,聂寒水转身离去,紧走两步,跟上了李富贵。
月色下,两位车把式寻了个僻静宽敞处,卸下马车,饮马吃草。终于松闲下来的两人,点了摊小篝火,对脸而坐,一边烤火一边吃着自带的清水干粮。在说起今日的旅途时,两人间的话顿时多了起来。老王说的多是聂寒水如何如何,而另一位车把式的嘴里全是那位貌若天仙的阮宝宝。
幽暗的官道上,李富贵攀着聂寒水的肩膀,不远不近的缀在李吉祥的身后。
“憨儿,放心吧,那位师姐的事我已经帮你料平了,你不用担心以后在山上她会给你小鞋穿。”
“我担心个屁,人家一飞天遁地的天之娇女怎么会跟我这市井小民置气。”
“哟,平常心高气傲的小宰相怎么这会儿倒是有些自惭形秽了?”
“非也非也,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她之道,在山上,我之道,在庙堂,殊途难同归。”
“行了行了,你是怕比不过人家。”
“......”
“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如她那般,踏空而行如履平地。”
“哎,我说贵儿,你说你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人,怎么在修行这件事上有这么大的自信心?”
“憨儿,你不常劝我说,地不长无名之草,天不生无用之人嘛!以前诸事不行,那么我想,今次肯定行,也必须行。”
夜色中,聂寒水看着李富贵脸上那份少有的坚毅,罕见的没有开口打击。
“好,那等你以后学有所成,一定要带我飞一次。”
“好说好说,咱俩谁跟谁呢!你以前说你高中之后就带我去京城享福,那我以后发达了也自然帮你达成心愿,肯定帮你找个仙女一样的媳妇。”
“那就别以后了,我觉得刚才飞走的那位师姐就挺不错的,要不...”
“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李富贵一把捂住聂寒水,不再让他口花花下去,小声道:
“我哥说了,修行之人有些有着匪夷所思的本事,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的。”
“......”
聂寒水翻了个白眼,不满李富贵的大惊小怪,但也不再言语。
“憨儿,你说这青灵镇像什么?”
“你说呢?”
“黑夜中的一点亮,像是天堂,是我李富贵的天堂。”
“天堂么...”
聂寒水再次无语,他觉得李富贵有些魔怔了。可转念一想,就算是魔怔了也不算什么坏事,人生一世,有可为有可不为。执念于可为之事,也算幸事,再者说了,人不都说,不疯魔不成佛嘛!
也许,他真能在这条路上走出一个通天大道!
聂寒水认可了李富贵的决心和信心,却不认可其关于青灵镇的说法。
哪里像是什么天堂,分明是地狱好不好?传说地狱里就是黑暗一片,与这天地何其相似。而这黑暗中的灯火通明的青灵镇,跟那炼狱中的熔炉油锅有什么分别。
思及此处,聂寒水不由的心底一寒,打了个冷战。赶忙‘呸呸’两声,心中默念着,土地爷勿怪,这是天堂,是贵儿的天堂,也是我聂寒水的天堂。
而后又想起,书中常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当下心中清明,天堂地狱什么的都抛却脑后。只不过是一座寻常小镇,只是比黑龙镇大了些,繁华热闹了些,平常心待之即可。
平常心,平常之心也。
一直走在二人前面的李吉祥,听着身后传来的你一言我一语,哪怕是聂寒水言语中的放肆,他都没有打断。就像聂寒水说的那样,阮宝宝不会跟他这个凡夫俗子计较,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出言制止。不管聂寒水是有心,还是调侃。事实上,在宗门里如聂寒水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更在乎弟弟李富贵的那份决心和意气,或者说是道心。
毕竟以他的眼光来看,弟弟李富贵的根骨天赋要好过他,以后自然会比他走的更加长远。而他也更清楚,有这么一个在修行上未来可期之人,对一个家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就像现在的他之于他们家,而弟弟李富贵以后的影响注定会比他还要大。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对弟弟李富贵如此上心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