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见事情发展的势态不对,挥开搀扶着她的王妈妈,颤颤巍巍地撑着拐杖走上来,满面堆笑地去和那鼻孔朝天的黄门打圆场。
她好声好气说道了几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那黄门还是板着脸,蛮横不屑,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老太太脸上挂不住,微微一冷,也不说软和话了:“这位总管,我家郎君不晓事,不会说话,若哪句话说的不当了得罪了总管。儿子做错事,母亲就该受罚。老身亲来给您赔不是。”
她苦苦支撑着拐杖,扶着膝盖就要朝黄门跪下,做足了卑下的样子。
她身上还穿着三品诰命的服饰,黄门哪敢让她真跪啊!
之前他是奉了上面的授意,有意为难轻慢余家。可大致也就是口头性质警告警告,威胁威胁,见好就收。
可若是逼得着三品诰命的老太君亲向他跪了,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传到外面去,明天御史一状就能将他告上去,落个欺辱朝廷不敬黄命的罪名。他只是后庭一个不起眼的宦官,就算有身后那位的关系,可那位出了名的深谙明哲保身之理,更不会护着他。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他这边死命拦着,那边余老太太直接就放了话:“这位总管大人,您是宫里的人,咱们不敢顶撞您,可是这是污了我们家的名声,老身拼了这条命,都得护了儿女周全。大不了,老身去滚钉板,告御状,去和圣上求一个公道!”
”老太君老太君!这可使不得啊!您可折煞我了!事情断不至此啊!老太君!”
黄门死死扶住余老太太,颤颤巍巍顶着瘦腿撑着,还给后面的小太监使眼色叫他们上来一起扶着,就是不让她跪下去。
老太太见实在跪不下去,干干脆脆眼睛一闭直接装晕。
狗仗人势的泼皮的遇上了更豁的出去的流氓,只有认怂的份儿。
这可把黄门吓坏了,他只不断的陪着罪,告着饶。好半晌,老太太才悠悠转醒:“这是什么时辰了?”
黄门抖着脸上的肉,陪着笑道:“午时三刻了。老太太,我刚刚是累的昏了头了,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望老太君不要计较,我给您赔不是了。”
尽管余家败落,好歹这也是先帝亲封的命妇,出了好歹,他也真开罪不起。
“封妃纳嫔的旨意是真的还没传完,咱家一会儿还得回宫复命呢,今个儿这茶,就先不喝了。若是余宝林日后真有福运,咱们自还有吃茶的机会,不急这一时的。”
黄门赔了罪,老太太点了头。两头互相妥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自相安无事,心中怄不怄气另说,面上各自都好歹保全了。
闹哄哄的一场过后,黄门笑着,为余家引见了派给余漪娴的教养嬷嬷。
嬷嬷从最后一架软轿上下来,规规矩矩给余耀德关氏和老太太行了礼。又几步跨到余漪娴面前。
“问余宝林安好,今儿起,奴婢就是您的教引嬷嬷,您在宫外这十天,就由奴婢教您入宫的礼仪规制。”
余漪娴上前低头欠身给嬷嬷见礼:“嬷嬷安好。敢问嬷嬷贵姓?”
教养嬷嬷忙扶起她:“小主快请起,奴婢当不得这般大的礼。奴婢免贵,姓白。”
“原来是白嬷嬷,往后我就依赖您教导了。”余漪娴弯了眉眼,乖顺垂首。
白嬷嬷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关氏也上前:“嬷嬷,我引您到漪娘居住的院子去。您请。”
白嬷嬷点头:“夫人客气了。”由关氏引着跟在余漪娴身后朝无忧轩走去。
她们后面,遥遥还跟着一队刚刚宣旨黄门留下的禁军,此刻悄无声息跟在她们后面,待她们一入无忧轩,便将无忧轩沿着外围紧紧站了一圈,围了院子。
因为余漪娴已是皇帝妃嫔,故而在这十天内,余漪娴不可行事不可越轨。在内院见女眷可以,除了父亲兄弟,任何男人不得相见。禁军们要紧防着外男出入,护持皇家威仪。
看着禁军顷刻间就将无忧轩围的像铁桶一样,余耀德怔愣了半天,这才惊魂未定地问余老太太刚才的事情:“母亲,宫里的人这是……?“
老太太神色淡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那是给你个下马威!提前给咱们的警告,好让漪娘入宫后,老老实实安安生生的。那个宣旨的黄门背后站着的,指不定是哪宫的娘娘呢!”
她现在,真的是颇有几分瞧不上自己儿子,当着她的面,被个阉人都能压着,日后她若不在了,怎么当起余府的家!
她叹了口气:“这还是漪娘在宫外,待日后漪娘正经入了宫,得了宠,这样的事,还多着呢。”
她换了只手住着拐杖,“宫里头不便对她动手,宫外打压你,便也是一样的。”
“当初你既起了意,想将娴娘送进宫换来步步高升,就得知道,将来她若是能得宠,你会遭受的打压也会很大。”
“做一件筹划,得了好处,也肯定少不了别人的嫉恨和针锋相对。你既得了好处,就也得担着随之而来的陷害针对。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只进不出的。”
余耀德面上有一瞬间的尴尬和被抓包的羞愧。
余老太太余光瞟见他的神情,脑中“嗡”的一响,简直不可思议:“你该不会一直,是只想着漪娘若得宠能给你多大的风光,从未想到随之而来对你的针对和打压?!!”
看见余耀德面上一僵,尴尬的微点了下头,余老太太只觉眼前一黑,她这是养了个什么……!!什么脑子的儿子出来!在官场上谋算竟还天真如斯,偏偏还心气儿不小……
她只这么一个儿子,蠢便蠢了,她也认了,苦苦为他筹划就是了。只是她实在没想到,他能蠢得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她身形晃了几晃,王妈妈慌忙上前搀扶,余老太太只觉一口血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刚刚在黄门面前是装晕,现在是真晕。
这关头……我得撑着,我倒了,这么蠢笨的儿子,余家怎么办……想着这些,余老太太强忍着,紧紧咬住后槽牙,勉强撑住了。
只是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简直可以用面如白纸形容。
连禁军都派人来问,老太太有没有事,是不是因为刚刚黄门的放肆气着了?
老太太推拒,只说身子乏了,自回屋歇着了。
………………
这厢在无忧轩里,余漪娴正规规矩矩的伏在地上,练习着三拜九叩跪拜大礼,这礼是过几天入宫后初拜见帝后时要用的。
她学的很认真,白嬷嬷教的也很认真。
“宝林的左手偏了两分。应再往内挪一些,弓一点姿态会更得体漂亮。”
看到余漪娴认认真真,不厌其烦地练着,面上也寻不出一丝不耐烦和怨怼之色。白嬷嬷严厉刻板的脸庞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白嬷嬷想着:
其实,她对这位余宝林的态度,不用那么严苛也可以,只要大体上不出现什么差错就好。只是……她离宫前受了那位主子的吩咐,需多磨砺一下这位余宝林的心性,不急不躁,宠辱不惊才好。
此时看见余漪娴受了一下午的磋磨,依旧淡定如斯,不怒不怨,显然是心中有了长远计较。
她心下满意,温声唤道:“宝林请起身吧,今天就先练到这里,明日奴婢再教您新的礼数。”
绮菱一直候在后边,看着余漪娴自用了午膳,就被嬷嬷带着,扑通扑通跪了一下午,虽有软垫垫着,但谁这么跪着都不可能好受。想象着小姐膝盖的惨状,绮菱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只是,她到底顾及着白嬷嬷在教导余漪娴礼仪,担心擅作主张会坏了自家小姐的前程,故而一直不敢擅动。
此时,她一听到嬷嬷说,小姐可以好好休息了,便立马两步奔上前,半跪在地上,就要搀扶着余漪娴起来。
“余宝林,您选定哪位丫头随您入宫了吗?”白嬷嬷将一切看在眼里,微笑问道。
余漪娴慢慢站起身,生生跪了一下午,中途只喝了一碗茶水,就是铁人也受不住。
此时被绮菱扶着慢慢站起来,她膝盖还有些微微发抖,两条腿根本使不上力气。现在紧紧撑着绮菱的手,做着力点,她才能好好的站着。
此时听到白嬷嬷的话,她缓了几口气,客客气气回答:“我心中还在斟酌,大约这几日日便就定下了。嬷嬷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到没有什么要紧事,说不上吩咐。”白嬷嬷依然恭恭敬敬,进退有度的微笑作答,挑不出一点错漏。:
“只是想着,若是小主信得过奴婢的本事,奴婢便先替小主,为您准备带入宫的丫鬟调教调教入宫的规矩。这样您们日后进了宫,熟悉宫规,挑不出错处,便也可少受些苦头。”
余漪娴心中明白的很。
这哪里是为着她们主仆少受些苦头,要紧的是,能避过许多,因不熟悉宫规宫制而触及的凶险倒是真的。
虽不知这白嬷嬷为何要向门第不显,且素不相识的她们释放善意,但总归,这样的心意目前看来并没有坏处。
也许这位白嬷嬷,或者白嬷嬷背后的那位贵人,只是想结个善缘也说不定。不管怎样,现在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而诡谲的,她们在明处,敌人或者朋友都在暗处,只有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及此处,余漪娴妍美的脸庞焕出明丽的笑颜:“劳烦嬷嬷挂心了,娴娘心中感激不尽。今晚,我就会选定人选,明日一早交由嬷嬷手中调教,就烦您受累了。”
她盈盈一躬身,朝白嬷嬷行了一礼。
“使不得,小主!”
白嬷嬷紧紧扶住她,面上严肃恭敬:“奴婢地位低下,您朝奴婢行礼,不合适。若是心中感念,日后有缘再见时……您带上一二分笑面就行。”
余漪娴颔首。
“日后有缘。”那便应该是暂时无敌意的人,但具体怎样……还不好说,先看看这位嬷嬷日后的举措吧。
晚膳后,余漪娴命人去请了关氏来。
关氏匆匆赶来,因余漪娴已是皇帝的妃嫔了,且已经定了名分。按着规矩,她被秋崒迎进堂上后,先躬身向着余漪娴行了参拜大礼。
余漪娴得她庇护长大,根本看不得母亲向自己弯腰屈膝的场面。她眼眶一热,心里酸楚,用力呼吸了几次才将郁气压下去。
她弯腰将关氏轻轻扶起来,面有不忍之色:“外面深更露重,还要劳累母亲辛苦跑这么一遭,是女儿思虑不周,连累母亲了。”
“说什么傻话呢,就算你不找娘亲,娘亲也是要来看你的。日后你进了宫……”
关氏哽咽了一下,调整了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藏起哀伤道:“见一面,少一面了。娘亲得再多看看你。”
余漪娴心中也担忧着,她入宫后年幼的弟弟妹妹没有人照看庇佑,母亲在余府会也受些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委屈。
辗转又想到这么多年来,母亲对自己的爱护关怀,往后可能再见不到几面,一时也悲从中来。
一时间两人都险些自抑不住。
“好了好了,”关氏压住伤感,知道女儿是有正事要商量,她抹抹眼角。“找娘亲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要找母亲商议。”
余漪娴点头。
“第一件事,是女儿带入宫的丫头人选。女儿心中已大约有个数了,请您亲自过来,是想让您听一听女儿的看法。”
关氏颔首:“你说说看。”
余漪娴有两个大丫头,绮菱和秋崒。都是打小买进府跟着一起长大的丫头,余漪娴熟知她们的心性和能力。故而今天下午,白嬷嬷一提这事,她心中就有了思量。
“女儿想着,带绮菱进宫服侍。”余漪娴郑重道。
“可是绮菱……”关氏忧心,“绮菱虽聪明灵巧,可到底不如秋崒稳重妥帖。后宫里你步步为营,每向前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起舞。”
“若是秋崒随你入宫,说不得还能成为你更好的助力。”
余漪娴轻轻摇头,攥着关氏的手,直视她眼睛,坚定道:“母亲,秋崒不能和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