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美人。
余漪娴惊讶稍减,她俯下身行礼:“见过云美人。”
“快起来吧,这么冷的天,倒真是凑巧,你也在这儿。”云美人礼貌的的笑着。
“是啊,刚刚从永安宫出来的时候,我还在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拜会瑰延宫的三位姐姐里呢,不想这么巧,这就碰上了。”
瑰延宫住着莹贵人,云美人和侯淡秋。
“永安宫?”云美人倒有些惊讶看了她一眼,心中慢慢思忖:这余漪娴投靠了皇后娘娘?她面上笑的更加善意;“那的确是巧了。你若也是一个人,不若一起走走?”
两个俏丽的少女在春寒料峭中慢慢走着,身后跟着三四个伺候的宫人,她们的声音被风吹远,身后的人听不清,只看出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绮菱姐姐,娘娘的斗篷,拿来了……”阿枢跑回来,看清面前的场景,一下失了声。
绮菱示意她把东西拿过来,自己往前走,先唤了一声:“主子。”见两个少女转过身,收了话,她才往前走去:“斗篷拿来了,您先换上吗?”
云美人望着她笑,余漪娴也笑意盈盈的示意绮菱为她披上:“姐姐见笑了。”
“这有什么。”云美人抬头望了望天色;“时候看着不早了,妹妹身边只有两个婢女,还是早点回昭华殿吧。剩下的话,过几天你来瑰延宫,我们接着聊。”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余漪娴笑眯眯地行了礼,带着绮菱和正好奇的
阿枢回去了。
“绮菱姐姐,主子什么时候和云美人凑到一起了?”伺候余漪娴歇下后,阿枢与绮菱挤在隔间守夜,阿枢挽着绮菱的胳膊,凑在她耳边轻轻问。
绮菱闭着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阿枢讷讷。
“就是散步时偶然遇到的,明天还要伺候主子,早些睡吧。”
绮菱率先噤声,幽暗的宫室一时间静谧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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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永安宫就送来了皇后的赏赐,服饰规整的黄门身后带着箱笼和托盘,余漪娴虽已猜到皇后会施恩,却没想到……竟是永安宫的太监总管陈镌亲自来送的。
陈镌笑眯眯的看着余漪娴走出来:“余宝林,这是皇后娘娘给您的赏赐,今晨亲自为您挑的,快收下吧。”
“您久等了,”余漪娴借宽大的袖子一掩,递了个小银锭,“娘娘真是仁善,这等小物件还劳累身子亲自去挑。”
“可不是嘛,娘娘待人一向礼让宽厚,更何况对您呢。”陈镌与余漪娴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万千意味尽在不言中。
“我出来前,娘娘还嘱咐我,送来的这些东西,让小主您自己斟酌思量着用。”
余漪娴神采飞扬的接了赏赐,“定不负娘娘的心意。”她一边和陈镌说话,一边让绮菱带着他们把东西放下去收拾好。
陈镌身上的事情多,与她聊了几句就回去复命了,余漪娴被绮菱她们簇拥回偏殿,几个婢女脸上都有各样神采,比前几日可生动多了。
“小主,奴婢去将东西清点进库房。”绮菱请示她。余漪娴微微摆了摆手,心情很好:“就在殿里清点吧,将东西拿来与我看看。”
很快绮菱就捧着单子回来了,几个宫人斜着眼睛偷偷去看,余漪娴索性不拦着,大大方方让她们搜集情报。
绮菱得到她眼神示意,开始清点东西:“头面有三套:一套完整的青玉镶金头面,一副小巧些的花鸟纹金头面;还有一副翡翠嵌银头面。三顶发冠:一个缠枝花的小发冠,还有一件垂了五条珍珠流苏的迎春珍珠金花冠;一个九瓣莲垂东珠银冠。
其余散碎头饰有:一对蝴蝶穿花烧蓝垂珠金步摇;三支黄玉南瓜珠穿翡翠叶小钗;一只红珊瑚编的梅花钗;一对白玉玫瑰流苏步摇;一小盒点缀发间的各色宝石的小簪子;一对浅紫丁香发夹;一对琉璃竹叶梅花发夹;一对异色丁香垂珠簪。
发梳有五款:一只细碎米珠簇起,嵌几片色泽温润的翡翠叶子,尾端缀一串红宝石;一只用东陵玉片编的几朵迎春花装点,简单温润;一对上面有水红色琉璃编成的灿烂丹桂,一大丛簇在一起,朵朵鲜活;还有一对是用浅粉的琉璃烧成静卧花丛的蝴蝶,蝴蝶翅膀的边缘择了细碎的乳白色小珍珠环绕装点,翅膀下面垂了几串细细碎碎间串着大小各异的珍珠,一对紫水晶珍珠翡翠发梳。
其余有两副宝石花胜;七副耳坠子,两副珍珠的,两副镶金的,还有一副翡翠的,两副银的;三副禁步;两对翡翠镯,两对银镯,一对金镯;绒花九支;锦线缠花五副,璎珞两副,花钿一盒,首饰就是这些了。
其余有五个彩缎荷包,三块素色玉佩,五把扇子:三把折扇,两把细绢团扇,十个摆件,一箱茶叶,两套茶具,一箱绣线,一匣珍珠,一匣各色玉石。
另还有些财帛:浅色锦缎五匹,深色的两匹,另有两匹软烟罗,两匹云中仙鹤提花料,一匹月白色、一匹雪青;三匹兰草暗纹纱:丁香色,水绿色,藕色,一匹云锦的青竹料子,质地很好,想来可以做几扇好马面裙。”
绮菱开心的声调上扬起来,她又往余漪娴手边推了六个足有小碗那么大的盒子,“这是五盒银瓜子,还有一盒金瓜子,这几个小主单独收着。”
“东西都造册入库,只白玉玫瑰流苏步摇,缠枝花小花冠那两套单独留出来,我有用处;那几盒金银锁进床上的小立柜里面,再上一道锁头;那些绒花和缠花留出来,平日佩戴;藕荷色那匹锦缎与丁香色那匹兰草暗纹纱拿去配着做一套衣裳,剩的料子与那一箱绣线拿给我,我自有用。”
整个昭华殿都喜气盈盈的。纵使是别的人塞过来的那些探子,也满腹心思的打算着,怎么从余宝林这里坑蒙拐骗一些钱财出来。她们看着她手中有银子,想到即将流入自己的腰包,便也跟着欢喜,虽然大体上是各欢喜各的,但也毕竟是实打实的喜气洋洋,不是吗?。
皇后备的这份补的见面礼,那真是极其详尽周全,从头到脚,各个种类,其贴心程度,简直像一份精心的准备小型“嫁妆”。
想着,余漪娴拿起一把紫竹柄百合形彩蝶扑绣球花的团扇,架在眼前细细端详,声音柔和:“皇后娘娘实在体贴,快到夏季,我正愁着衣裳料子的事,娘娘就来雪中送炭,叫人怎样不感激?”
听着外头架势出来瞧热闹的周欢提着裙摆跨进来,正听见余漪娴的话,边往过走,边笑着打趣她说:“皇后娘娘实在是疼你,赏东西也只往着你心尖尖上送,旁的哪有这份费心。”
“姐姐来了。”余漪娴面上带着喜色站起来,上前几步去迎她,“正想着去找姐姐讨茶喝呢,姐姐就来看我了,可见咱们两个果真是心有灵犀的。”
“今儿我也来凑个趣,”周欢笑意盈盈,右手里执着一柄素纱六边宫扇,左胳膊伸出去牵余漪娴的手,“皇后娘娘给你赏了礼,我便也给你填一上份,左右是比不过娘娘的华美贵重,我就另辟蹊径了。”
余漪娴叫她说的勾起了性子,兴冲冲的凑上去:“是什么东西啊,姐姐快别卖关子了。”她用白皙的指头晃晃周欢的手,眼眸亮晶晶的,似淬着冰晶。
周欢被她撒娇的没办法,那双极像皇后的、柔情似水的眼眸含笑望着她,扇一掩唇“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不是喜欢制香嘛,我就单给你挑了一大箱子香料,我大致记了几种,给你说来听听?…有苏合香,白豆蔻,丁香,陈皮,赤木香,((本朝的檀香,因为要避皇帝崔璮的名讳,被更为赤木香))沉香,龙涎香,嗯……阿桃,还有什么来着?”
大约是种类太多了,她念的头昏,便叫阿桃上来替。
“奴婢记得还有广陵香,藿香,冰片,乳香,柏香这些……”
“对,是这些,去看看吧漪娘,这一大箱子,我是都专拣了好东西,一件件挑的,想着你应该用得上,虽比不上皇后娘娘的大气……,但也是照着你的喜好准备的,怎么样,喜不喜欢?”
“喜欢的,漪娘先谢过姐姐,过些日子,我便用姐姐送的香料,为姐姐专制出一炉香来,只求博佳人一笑。”
余漪娴抿着嘴,颊边微红,少女纯真气质展露无遗,惹人怜爱。她的话说的调皮,周欢温柔地斜她一眼,也笑的很开心:娘娘都赏了你些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瞧一瞧罢?。”
“那是自然,我带姐姐去,正好她们在清点东西。”
一件件看过去,周欢也惊叹:“东西不算怎样奢华,难得的是娘娘这份心意,如此完备体贴,又精心避着逾制,与你进宫时,府上备的东西也差不多吧,我就说嘛,娘娘脾性温和,恭俭淑贤,定合你的心意,是不是位温柔和善的好姐姐?”
最后几句,算是调侃她前段时日的犹疑。
“姐姐快别调笑我了,我哪有资格评论娘娘呢,纵使仰慕,却连请安的位子也只能离娘娘远远的,我只能从心底生出对娘娘生出恭顺与敬爱,这是我最真挚的心意了。”
“我明白了。”周欢眨眨眼,“端午家宴的时候快到了,娘娘赏给你这些东西,应该也是想让你崭露头角,想好怎么做了吗?”
“过些时日的事,过些时日便自有分晓,姐姐到时候就知道了。”余漪娴挽着周欢的手,调皮地卖着关子。
“嗯好,我不问,就等着你了。”周欢眉眼生动,给她说宫里的规矩:“端午当日,陛下,娘娘要出宫祭礼,中午回宫与咱们和亲近的宗室食家宴,晚上,就是皇后娘娘与嫔位以上的宫妃随陛下,太后,宴请大臣,命妇了,(本朝民风相对开放一些,宫妃,宗室一边席,大臣一边席)。所以晚上的宴席,咱们现在没资格去,中午家宴上,咱们的位子是挨着的,我为你介绍宗亲。”
“好姐姐,我就不和你道谢了,”余漪娴与她双手相执,四只细嫩水葱般的手紧紧握着,眼眸深沉,
“和姐姐说句心里话,我与你一见如故,性情相投,后又分在一个宫殿,是缘分。在宫里头这些时日,我没有一日不是战战兢兢,除了皇后娘娘,我只与姐姐一人相熟,再没有可以相依相信的人了,
“我明白你,漪娘,我其实也是怕的。”周欢眼含热泪,胳膊微微颤抖,她们刚刚已经让其他人都出去了,此刻没有避讳,索性也掏了心与余漪娴。
“我是因为与皇后娘娘长的相像才被选进宫的,陛下并不爱重我,除了娘娘,便没有可以护住我的人。我虽家世渊博,却不像侯淡秋父族底子强硬,别人不敢动他。我在这里数天,也是常常惴惴不安,担惊受怕的,不若自此我们交好,你有容貌,我有家世,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人,日后相依相持,荣辱与共。”
“我都听姐姐的,姐姐放心,日后我定与姐姐共进退。”
两个少女互通心意,相知相携,此后风风雨雨几十年,两人也依旧好的似一个人,彼此坦坦荡荡,敬重有加。两人的情谊被写入《女德》以做典范,训诫宫妃们相互礼让,和睦共处。她们的情谊过于深厚,经过后人一代代的不断演绎,被传的神乎其神,云里雾里,以至于引得后人无限遐想……这是后话。此时,她们的友谊才刚刚起步……
余漪娴已经帮周欢擦干了面上的眼泪,见周欢还是泪水涟涟,便说了个俏皮话:“姐姐在哭下去,我便是长十张嘴巴也说不清了,一会儿阿桃进来,说不得要义愤填膺,觉得我是专门寻衅姐姐,来找我算账了,姐姐快些收了,我求饶还不行嘛?”
“就你嘴贫。”周欢让她逗的破涕为笑,抽着帕子去拍她:“日后给你赐小字的时候,我便央着娘娘给你赐个‘贫贫’来,羞不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