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彻底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孝文太后和先帝在时,她是祖母和父皇的掌上明珠,谁都不能越了她去。如今父皇薨逝,弟弟登基,一向与弟弟亲厚的崔华?被重视,她这个长公主之首却被忽略了,现如今,宫中是越发没有她的话语权了。
她这口气憋着好些时日,如今虽泻出一星半点,却堵的更甚,无措的,凭空生出浑身的无力来。
“孤毕竟是你们的姐姐……”
“哀家毕竟是你的母后!”太后终于冷冷发话。
一时,满室缄默。
其实太后今儿这宴席,大有门道。一是这用餐的桌子,不是平日常用的食案,诸如八仙桌。而是个宽敞的胖乎乎大圆桌。大圆桌,又叫百灵台。既有聚圆有灵的说法在,又有圆圆满满,阖家团圆,温馨和乐的寓意在。
再一,今日太后叫了崔华庄来,又叫了崔华?,崔璮,崔华庭三姐妹来作陪,也是想缓和母女关系。崔华庄是先帝长女,一出生就被孝文太后抱走亲自抚养。
孝文太后像疼爱独子宁宗那样,千娇万宠的将崔华庄疼爱长大。
是的,千娇万宠。哪怕是在太后和崔璮崔华?母子三人最艰难的时候;永安宫名为皇后寝宫实为冷宫的时候;太后被算计伤了腿的时候;方贵妃独宠的十多年;太后险些被废后的时候…………这位公主仍是先帝最尊贵体面,他最疼爱和骄傲的孩子。
再确切地说,在所有人看来,好似这位嫡长公主,与太后,她的生母,两个人没有半点联系与感情,是理所应当的事,两个人如陌生人一样,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在诸人眼中,两人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娇生惯养的世家贵女,十月怀胎,初次分娩,摔跤早产,血崩急产……这几个词连起来,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一遭的险事。
她们本是母女,一位母亲第一个孩子,最初的期待,喜爱,怜惜,幸福……一个母亲最初给孩子的全部情感,都被太后给予了崔华庄啊,她的长女,她的女儿。
本应是世上最亲密的两人,在崔华庄前三十四年的生命里,被刻意的分离。
母女二人被孝文太后与先帝生生掰散,拆散两个血肉相连的生命,对当权者来说,不过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如同云卷云舒,四时变换一样自然又简单,
不喜欢妻子,所以不想让妻子扶养长女。宁宗,尊贵的先帝,只是突然任性的冒出一个念头,然后便可以随心所欲的轻松实施,一对母子的无所谓与无关痛痒,致使另一对母女相视陌路三十四年!几乎是半生啊!
安媛公主,她的体面,尊贵,是与她母亲全然无关的。她的靠山是孝文太后,是先帝,甚至是弟妹,绝不是母亲。
在孝文太后和先帝宁宗看来,这位被文帝选为太子妇的女人,坐在宁宗妻子的位置,就应该当起皇后的职责,除了管束后宫外,就只是繁衍子嗣的工具,生死,喜忧,是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的琐事。
老人常言,娶一位妻子足以影响三代人,可见孝文太后就是如此。文帝的精力都放在了前朝,无力管束后宫,孝文太后出身不高,甚至可以说是穷酸的,她目光短浅,才能匮乏,迂腐自大,她教子无方,也自然影响了儿子和孙辈。当人的教养和才干匹配不了身份之时,就会发生无法预料的灾祸。
*
无声的沉默在厅堂内蔓延,太后问出这锥心之言,心里疼痛,自己脸色也难看的厉害。崔华庄脸色发白,垂着眼帘,不看太后的眼睛,气恼的更是无法言语。
僵持之际,向恭匆匆进来请安,崔璮招了招手,向恭附在他耳前,小声说:“陛下,杭州来的八百里加急!”
“杭州?!”崔璮眼神一凛。
“是,杭州一位裨将伪装行商进的京,收了重伤,现在安置在承明宫的耳房里,由太医急救,等陛下宣召。”
“走,现在回承明宫。”
崔璮吩咐下去,而后告辞:“母后,有要紧朝务,儿臣先回承明宫了。”
“去吧。朝务为重。”
崔璮一颔首,起身就走。
太后看看崔华庄,崔华?,崔华庭姐妹,又看了一眼阮琝,疲惫的按了按眉心:“都退下吧,哀家有些乏了。
阮琝轻声询问:“太后……”
“好了,你也出去吧,哀家想静一静。”
阮琝,崔华?无奈,转过头告退。裙裾纷飞,阮琝跟在三位长公主身后,规规矩矩的来,规规矩矩的走。
崔华庄走在最前头,昂着脖子,头也不回,一甩华服就奔着殿门去,盛气凌人。
待站在殿门外,她冰着一张脸,等到崔华?与阮琝一同出来,冷的能掉冰渣的声音说:舞阳,孤奉劝你,最好谨言慎行。堂堂皇家公主,不要学上奸佞嘴脸!”
“怎么,”崔华?翘起嘴角,微微一笑,“我还真没想到,你竟有胆色规劝我谨言慎行?!长姐,我也奉劝你,好自为之。”
“崔华?,别太过分了!”崔华庄瞪着她,她年近四十,皮肤已逐渐松弛,这一低吼,脸上的细纹都被挤了出来,有一瞬间,崔华?居然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心疼。
“不敢,尚不及你言行刻薄。姐姐,皇兄登基,母后成了太后,而我,已经取代你成为了大睿最尊贵的长公主。你已经老了,一把年纪,就不要再顽固不化了。”
崔华?翘起唇角,嗤笑着,重新戴上的赤金护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闪进崔华庄的眼里,也刺痛了她的心。
崔华庄紧紧抿住气的颤抖的嘴唇,攥紧了手指,扭头就走。她目不斜视的从阮琝身前走过去。
错身的那一刹那,阮琝屈膝行礼:“恭送长公主。”
崔华庄的辇架走远了,崔华?眯着眼睛,静静注视着远去的倨傲脸孔,半晌回过头,微笑着将阮琝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