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陈镌拖着长长的嗓音，内监们迈着碎步，自一道道垂花门向内通传。
这是新进嫔妃们第一次见陛下发怒，他脸色压沉，乌云密布，锋利的眉头紧锁，大步流星走进来，连看都没有看嫔妃们一眼，倒是宁嫔依旧不识眼色，胆量也过人，在众人都屏气凝息看着皇帝脸色时，娇声一呼：“皇上~~您…”
好好的一个词，被她扭七扭八的古怪声调一喊，分外别扭就不说了，余漪娴她们也听得一阵恶寒。
她话还没说完，“宁妃窥探禁中，禁足五月，向恭，把她带出去。”崔璮的心情很不好，脑中一团乱麻，宁妃这时触他霉头，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皇后呢？”他锁着眉头，瞅了一眼凉透了的茶水，凌厉的眼神扫向下首嫔妃。
“皇后娘娘带着宜嫔，高昭仪入内室看望了，”回话的是舒嫔，她平平淡淡的说：“皇后娘娘应当是担忧姐妹们惊慌，嚷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让臣妾等都留下了。”
“皇后入内，宜嫔，高昭仪跟着，你怎么不进去？”崔璮盯着她，帝王的威严是相当有压迫感的，尤其崔璮眼眶略深，眉骨，鼻梁和下颌线都具有锋利的轮廓，无端都有三分冷漠，当他刻意冷淡之时，更为渗人。
舒嫔后背本能的渗出了冷汗，她捏了一下佛珠，冷静沉声道：“臣妾信佛，是娘娘体恤。二来高位分的妃嫔们都随在娘娘身边，新嫔受命去照顾大公主，留臣妾在这里，也是给妹妹们镇个心。”
“那宁妃……”他顿了一下，或是想起宁妃那糟心模样，不再问下去，“新嫔……大公主为什么会过来？”
“臣妾不知，事发焦迫，娘娘还未顾得上查明。”
崔璮此刻心烦意乱，脑子都木的无法思考。他闭上眼缓了缓，右手轻揉眉心，左手指头随意垂着，朝舒嫔摆了摆，示意她下去。
“回去坐着吧。向恭，让新嫔送娋儿去太后那儿，说是朕的意思。至于……你们，……既然皇后有这样的安排，你们听她的就是，记住了，谨言慎行，别做长舌妇！”
他声音冷凝，烦忧未消散，余漪娴抬眼望去，只觉得这高高在上的皇帝，浑身浸透着沉沉的疲惫，连那身明光灿灿的金色九龙朝服都仿佛笼着一层飘渺乌纱。
说完，他一摆衣袍，拔腿就走。
崔璮走后一个时辰，江宛措满脸的疲惫，由采颦和秦嬷嬷扶着，缓步踏入正殿。
宜嫔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端肃，只是发白的脸色，昭显其心中的不平静，她被贴身侍婢虚架着胳膊，跟在皇后后面慢慢出来。
那高昭仪更是满脸狼狈，眼珠都透露出几分惊恐，步履之间虚软无力，被她的大宫女紧紧搀扶着，才没软下身去。
看了这样的神态，便是心中还打着鼓，也该预料到几分结果了，嫔妃们俱战战兢兢的望着几人，神色间有痛快，同情，忧虑……余漪娴的心沉了下来，虽极力克制，但手抖的更厉害了。
舒嫔率站起来，手中打着转的佛珠缓慢停下，面上有询问之色：“娘娘……”
江宛措沉痛的摇了摇头：“丽妃的孩子……没保住。”
意料之中的轩然大波，又好似理所当然，数声惊叹响起。嫔妃们简直不敢相信，平日压在她们头上的一座大山，突然就塌了一半。
舒嫔不再问下去，她垂了手，拨弄了几下佛珠，随即勾画细密的嫦娥眉一簇，怜悯的表情徐徐展开，连眼角都染上了红影。
她默默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用帕子掖了下眼角，余光了然的瞥了眼众嫔妃，目光像是随意顿在余漪娴身上，又很快就转开了。
“今日之事，实属横祸，只是皇家威仪为重，妹妹们都慎思慎言，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此时的江宛措，看起来非常疲惫，憔悴，说完短短几句话，还喘｜息了两下。她平日里就看着纤弱，当刻虽然有人扶着，但那飘渺的身姿，好像风吹就会倒。
现在人人都在盯着皇后瞧，目光凝重，且大部分都幸灾乐祸，余漪娴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些不合时宜的关心来。
皇后又瘦了些。
这样不好。
她的身子……去找找怡贵人询问药理，再为娘娘调一款药香吧。
裙裾翻飞，嫔妃们纷至沓来，又联袂而出，大殿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江宛措坐在高高的凤座上，望着下方空寥寥的一片汉白玉石砖，托着下巴，有些失神。
“娘娘，喝些五红汤，滋补气血。”
她眨了下眼睛，回了神，接过玉碗，偏头柔声嘱咐秦嬷嬷：“横出这一场波折，嫔妃们肯定都吓坏了，您给各宫都赏些压惊礼，昭华殿那里，多给添上几盒安神香和，我瞧她受了不少惊吓。”
“是余宝林还是周宝林？”秦嬷嬷试探着问。
“啊……”江宛措抬起水葱一样细嫩的手指，缓缓地按了按眉心，“……都送些吧。我倒是忘了，她们住在一起。”
秦嬷嬷有些瞠目，娘娘虽未明说，但是她贴身伺候了这么多年，再了解不过，余宝林……娘娘一开始提的分明是余宝林。余宝林……
“娘娘，您是不是对她，过于优容了？”她问道。
两人都没明着点破，但都知道对方说的是谁。
“她还小呢，”江宛措失笑，搅着勺子，含了口汤咽下去，“慢慢来吧，她年纪小，多惯些也没什么。”
秦嬷嬷心里重重一跳。”宝林这些天常来和您做伴，解闷，您上心些固然没什么，可……别坏了您的章程。”
江宛措沉默了。
两人一个慈爱关心，一个垂眸不语，过了好半晌，皇后哑着嗓子开口，“这么些年，让您跟着我提心吊胆，受累了。”
秦嬷嬷眼眶霎时就红了。
“奴婢不累。”嘴唇颤动几下，有些哽咽。“只盼她，莫辜负了娘娘一番苦心就好。”
江宛措靠着凤座，浅浅笑了几声，抬头凝视着大殿华丽的藻井，眼波流转，散漫的视线汇集在花纹之上，无奈低喃了一句：“万事……都得有个头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