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卿周士祥的府邸——周府。
现在在周欢的绣楼中,周士祥与周夫人和周欢相对而坐。
绣楼此时非常寂静,若是找到一根绣花针掷出去,都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周欢安安静静坐在美人上,有些出神。
周夫人就坐在她的旁边,保养得宜的细白手指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眼中忧色愈浓。
太常寺卿周士祥周大人,也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疲惫地用手托住额头,眉宇间难掩焦躁郁色。
屋里屋外的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闹出声响,更加惹的主人家不快。
静默了一会儿,周欢打起精神,温温笑着,安抚父母:
“爹爹,娘亲,莫要再忧虑了。因女儿的前程让爹娘忧思,是女儿的过失。女儿不孝,辜负爹娘生养大恩,今后,怕是不能常常承欢您们膝下了。”说到最后,她没忍住又带了几分哽咽。
周夫人一听她的话,本来死死咬牙憋住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了,泪水如决堤一般顺着她柔美的脸庞蜿蜒而下。
周夫人生的很美,不然也生不出周欢这样的好颜色。
此时她倚着床栏,微侧着身子,眼中晶莹闪烁,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这无限哀凄的景色,竟还有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婉约。
“欢欢,是娘亲对不住你,生了你这样一副容貌出来,又没本事将你一辈子护在身边。累的你花一样的年纪,要锁进那高墙内…………”
她再也说不下去,转过身扶着床杆哀声痛哭起来。
周士祥见平日一向温婉端庄的爱妻如此伤心,再坐不住了。
忙起身将她拥入怀里,宽慰着:“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呢?这一遭是福是祸还未下定论,咱们的欢欢这么聪明,就算是在深宫里,也定能好好保全自己。”
周夫人倚在周士祥怀里,哀哀地怨道:“你非要做这么大的官,到头来,到头来……..!累的女儿要进那,进那…..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日日提心吊胆…….。”
她伏在他身上微喘着气,周士祥叹着气,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哄着:
“是怪我,怪我,别难过了。事已至此,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不若亡羊补牢。乘着还有时间,多教教女儿一些后宅讨生活的手段。不是为着害人,多见识一些,心中约莫有些谱,总归也是好的。不哭了,小心伤了眼睛。”
周夫人轻轻点着头,由着周士祥拿过帕子温柔地拭去她眼角残存的泪光。
她扭头仔细牵过周欢的手,柔声道:“欢欢,家里从没想过让你入宫的,故而,那些腌臜手段都瞒着尽量都不让你知道。”
刚狠狠哭了一通,她的喉咙干得紧,话说的又急,禁不住咳了两声。
周士祥殷切地端了茶盏至她手边看她乖乖喝了,又拿开示意她继续说。
周欢看着父母恩爱的样子,忍不住扭头笑了出来。
周夫人嗔怒地瞪了周士祥一眼,继续说:
“你长成了现在这样好的性子,这很好。可是你也不晓得怎样才能防着人心。这本没什么的,寻得一个门户相当的好人家嫁了,家里也能给你撑腰。可你父亲,做到了正四品太常寺卿。我朝定例:六品以上官员只要家中有适龄的女孩儿,哪怕是无意参选,也必须要去走个过场!本想让你故意露些马脚好在初选就刷下来,可又得顾惜着你的名声,终究不敢胡闹!”
周夫人叹了口气,继续说到:“终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又被天家留意了你的容貌做了文章,竟是留用了。也是娘不好,娘没能护好你,没护好也就罢了,竟还蠢到没教你那些深宫谋算的手段和心思。”
周夫人托住女儿的手,叹着气,殷切地叮嘱:“乖女儿,咱们家族兴衰,有爹娘和叔伯们扛着,用不着你在深宫机关算尽地谋前程。你只要安安心心护好你自己就足够了,爹娘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平安安。”
周欢乖乖地应了。
她不想再用这个话题让周夫人难过,随即倚着周夫人的胳膊,甜甜的撒娇:“娘亲,我想吃你做的如意金丝面。”
如意金丝面。
先用老母鸡熬整整一上午,熬出滋味老道的汤底,在熬煮中要每个时辰都要撇净一次油花;又将猪肚洗净,拿模具片成铜钱的形状;再取金针泡发,迎春花瓣,豆皮,银耳,细细切成丝状备用;再打散鸡蛋,搅匀蛋液后入煎锅摊成饼状,再取到案上切丝。
五丝一如意齐全后,将猪肚钱,金针丝,豆皮,银耳放入鸡汤熬出鲜香,炼出淡黄的汤汁来,放在灶上温着。
再取金瓜肉,去子去皮蒸熟。待熟透后取出,捣成泥状。和入面粉中上色。
揉面,上劲,醒面,切面,下滚水。
待金丝面熟透后,捞出放入白瓷碗里,浇入三丝和铜钱型的猪肚做成的汤底,码齐蛋皮丝,再撒上迎春花丝,滴两滴闽浙运来的香醋,一碗鲜香浓郁的如意金丝面就做成了。
五种金丝,寓意五福;猪肚钱寓意圆满,集中。
五福临于一门,是为如意。
周夫人是名门之后,那双手只会抚琴焚香,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只会做这一道面。
自周欢三岁上能吃盐油调的面食了,周夫人便为她单独学了这道面起;
一做,就做了十三年。
听到周欢撒着娇想吃这道面食,想到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做给女儿吃,周夫人心酸不已。
她的眼眶登时就红了,她伸手遮掩着,偏头立起身整理周全:“娘亲去给你做面吃,你且等一等,看会儿书,和你父亲说说话,就做好了。”
余周欢与周士祥两个人在屋里。
周士祥叹着气,神情复杂,伸出大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
“前两年还和你母亲商量着,你还这么小,不放心你太早嫁人,想多留你两年,留意着好人家。谁想一眨眼的功夫,你就长大了。”
他背着手,缓步走至窗前,背对周欢。
他的语气很平缓,选词捻句也是平日惯有的态度。但是周欢看见,他掩在宽大袖袍里的手紧攥成拳,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的隐忍压抑着什么情绪。
“这两年你容貌逐渐长开,与皇后娘娘越来越相似,爹爹和娘亲,就越来越担忧。若是今上没有登基,还好说,你还能平平常常嫁个好人家,咱们家的门楣,你也不会受欺负……”
“可是今上登基了。”周欢轻轻打断他,有隐忍的委屈:“爹爹,可是今上已经登基了。”
周欢看到她父亲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一下,随即黯然。
“后来,你与皇后娘娘长的有七分相像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今上是不会允许,一个长的像他正宫皇后的女子,流落宫外的。你的容貌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就会令皇室蒙羞。新皇……他从不允许有损自己天家威仪的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父女俩静默了一会儿,相对无言。
“在宫里一定要小心,若不细加留神,行差踏错间轻轻松松就会要了你的命。爹爹之前没能保护好你,之后,会成为你的后盾。”
这是他能给女儿最好,最踏实的保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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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慈宁宫内,苏嬷嬷正扶着太后在慈宁宫后的小园子里慢慢地走。
今儿个太后心情不错,用晚膳时都比平时多用了半碗米,现下觉着有些顶食,要在院里动弹动弹消消食。
苏嬷嬷掺着太后,一步一步,小心谨慎。现下虽已至四月,但晚间霜气重,寒意未减,院子里常常会冻上一层薄冰。
太后从皇后坐至如今,虽年轻时后宫纷争不断,但在衣食住行上也未吃过什么苦头。
常年养尊处优的,身体也养娇了,若是不小心踩到薄冰上,容易摔出个好歹来。
太后走了一会儿,便觉着有些乏了。让苏嬷嬷扶着她去暖阁歇一歇脚。
苏嬷嬷上前将太后的大氅整理平整,将领口的绒毛抚顺,确保透不进风去,才唤过一直跟在后边待命的步辇来,将太后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