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岁之前,吴哥一直一个人生活。
大饥荒临身,他本来的家人尽皆饿死。这是极为平常之事。
“吴哥,吴哥。你弟弟不动了……”
“吴哥,吴哥,你抓紧回家吧,娘等着你的米呢……”
“吴哥,吴哥……”
最后那个叫自己吴哥的消失不见,这个世界便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掩埋了所有的人,将所在的村子一把火烧掉。
一直游荡,北方他不再回去。山西也好,山东也好,变做记忆中的景象。
有时吃饭,有时不吃。
米、面、油、野草,什么都吃过。
胃酸变作能消去一切的模样,这些年来,他反倒最喜欢酒。
那年十二岁,他走到破庙之中。是被一个酒店伙计打出的。嘴边满是黄色的酸液残渣,不过倒是笑了起来。
因为吃到了面。
南方不比北方,米才是主要的食粮,面少的很。
米饼、米糕、米糊,他常常三天乞讨,才能换了一顿。找的都是一只碗,随意吃的那种。
几年过去,面的味道从他的味蕾中消失,甜味占据了他的菜系。他以为自己生来便在此地。甚至,他会说了吴语。
破庙外风雨很大,他回味着刚刚的馒头味道,伏在稻草上,睡了过去。
一场梦过后,活着的所有人都消失。
天明鸡叫,母亲吃那碗粥的景象不见,他的喜悦不见。却仍为母亲吃到那碗浓粥而欢呼雀跃。
这次,他决定让母亲尝尝馒头的味道,最好,加只鸡,扒鸡。香香的无骨扒鸡。
他来至河边用冰凉的水清洗自己的脸庞,在农户家偷了一身晒着的衣服。
又来到了昨日的那家酒楼。
“小二!”他大喝。
“客官,您来吃点什么?”满脸青涩的小厮上前。他的伪装很成功,没有被认出来昨天的样子。
“给我来一只鸡,有没有无骨的?”他摆出家镜富饶的姿态。
“不知少爷您说的是?”
“扒鸡,有嘛?”他抬抬下巴。
“小店鸡的做法十来种,您说的扒鸡倒是个稀罕物件……”
“没有?”
“有,有。”小二把话接过来,“不过得小的去十里街那头去买,不知?”
“放心去吧,还能少了你的钱,不过说好,买回来的不应心,我可不给钱。”
“哎,哎。”
小二一路狂奔,他摸摸肚皮,不自禁为之后的毒打担忧。
热腾腾的三个馒头上桌,门口扒鸡的香气传来。
一桌丰盛,摆在了面前。
“客官,撕好的鸡。”小二退下,
嗅着记忆里陌生的香气,他拿起一个白面馒头,尝试性的咬了一口。
本来无味,而后甜味充盈满嘴,刺激着味蕾。
他睁大眼,大口吞咽。
一把掠过碎掉的鸡翅,大口吃了起来。
鸡肉无骨一般,咀嚼香气无穷。
油光水滑。
小二来回之时看着这个新来的客官动作,心里一跳。
不过他代价已经付出,想着掌柜的嘴脸。只能多多关注对方,不宜多动。
满嘴香气萦绕,麦芽的甜味混合着五香的味道。他深深记忆,不想失去一丝一毫。
杯盘并未全部消灭,他故意剩下一些。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
“小二……”他喊。
“哎,客官。”
“你们这儿茅厕在哪里?”
“就在后院。”
“我去一趟,别给我收了。”
“是是,您还剩了大半呢。”
……
院墙高大,两米半有余,难以一跃而上。但既然到这里,他自然有办法。
找到前人挖好的轮廓,他缓缓爬了上去。
最终一跃而下,左右看着无人,不仅为今天吃到一顿饱饭而欢呼雀跃。
前行数十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客官,您要去哪里啊!”
小二,站在了身后。
僵硬的笑笑,他抱起头蹲下了身子。
这事儿,他熟,虽然才十二岁。
……
夜,踉踉跄跄的爬回破庙之中,一个老丐睡在了他本来的地方。正是香甜。
幸好还有备用,强忍疼痛虚弱,燃起火柴,他睡在了另一侧。
夜渐深,胃部的疼痛阵阵袭来。但他还是固执的睡去。
“娘……娘,馒头香吧。”他嘿嘿一笑,“还有扒鸡,扒鸡……小妹多吃点,多吃点……嘿嘿。”眼角留下了眼泪。
午夜过后,天气渐凉。他身上发起热来,瑟瑟发抖。
“没事,没事,你们吃啊,你们吃啊……”
身上稻草满身,他呼出一口热气,上下牙齿敲打起来。
“娘,我不冷,不冷……”
脸色潮红起来。
不一会,紧起的身子松缓下来。
他面容带笑。
“娘,爹的怀里好暖啊,还有小弟……嘿嘿。”
而后缓缓冷了下去。
本来睡熟的老丐来的他的身旁,听到轻轻的呢喃。手臂,抱住了对方。
“嘿嘿,嘿嘿……”
……
无数的日夜,他再没做过那般的梦。
吃过的山珍海味,反而不如那夜的香甜。一手惊奇的枪斗术被老丐教会,他行走江湖赚了很久的钱,再次回到酒楼,吃了一餐,给了钱。
最后老丐死在了雾气之中,他筋疲力尽的倒在镜外,没有哭泣。
反正所谓别离失去,他经历的够多了。
收拾起老丐碎裂的尸身,勉强拼凑完整。
看着那古怪的形状,他一声“噗嗤”笑了一下。
挖坑,埋掉。
回到破庙,简单收拾一下,想要睡一晚,清晨醒来,反而无梦。
老丐或者这些年来所有的一起,不曾出现。也许他便是这般的一个人吧。
坐一个上午想要努力想起从前的一切,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难以感同身受。
便也放弃,肚子饿去,来在山上,打来几只野味,时近傍晚。
来到庙中,他看着,倒是升起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想起久远的一个名词,笑着摇摇头。
柴火烧的温暖,他不经意看见身旁的一个坛子。
里面是吃饭时顺手买回来的新酒。
他随手拍到封泥,轻轻的喝了一口。这是那些年,他喝的第一口。
“咳咳。”
他呛了一下,停一会,又喝了一口。
这次他喝了很久。
随着酒的下落,他留下了眼泪。
放下酒坛,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师傅。”他轻轻喃呢一句。哭的满脸,这些年来所有的一切,就这样突然的涌上心头。
……
“来福”前面的枪管通红,面前硕大的罗鸟伏地,满地流着液体。
他收枪想要前行,硕大罗鸟消失。吴哥眼神一凝,身上突然受了一击重击。飞出老远。
完好无缺的罗鸟再次出现。
“溯……”鸣叫一声,瞬间出现在吴哥身前。
一抹灰烬,飞散出去。
吴哥脚下踉跄,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