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笑了。”
嫦衣如是说，她与一个毫不相识的人相谈政事，已经十分逾矩，自是不敢再深谈。
她本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道出嬛水和谢园清在东院已经失去本分，更何况，她说出了三皇子。谈得尽兴时，口不择言，嫦衣觉得不妥，听到七皇子，嫦衣是觉得害怕。
越城从来不是一座安静的城，有些人的权利比刀剑更厉害，有些人的野心比刀剑更锋利。
江黎见她怯步，知道她不会再多说。
“有纸笔吗？劳烦姑娘准备。”
嫦衣闻言，吩咐下人去取。
然后他喝了两杯酒，才打量起凝虹苑。
这个院子很大，当年的奉常府也很大。西苑的荷塘还在，可荷塘里的鱼却不是当年的鱼。
这个院子的气息，已经全然不同，十六年前奉常府的一场屠杀，杀尽了活物，也杀尽了江家的开国之功。
两杯酒下肚之后，江黎清晰地记起了往事。
原来，他身上有仇，心中有恨。
嫦衣为他添酒，从房间拿了一支花，道：“过几日便是芍药花节了，赠只花给公子，公子可送给心仪的姑娘。”
江黎并未接过花，道：“多谢，我没有心仪的姑娘。”
还未到子时，江黎便离开了。天早已经黑了，可越城没有黑。街上随处可见叫卖的小贩，打铁的匠人还在往火炉里加柴，酒楼和赌坊也正热闹。街上行走的人，十人中有九人握着折扇。大周以武立国，近些年，却兴文，是以人人都绘画作诗，以一面自绘的折扇充面。
江黎认识这个世上折扇拿得最好看的人，一尘不染的白衣和一面从未打开的折扇。
此时，这个人便站在街道的尽头，一株柳树下。
“街上有胥宁公主的眼线，你还明目张胆在这里等我。”
言半墨的折扇敲着左手，将江黎往右侧的街道带。
“温子然已经到了，子茗肯定已经知道我还没死的消息，我没必要躲着她，况且，这是越城。”
这是越城，这四个字已然代表一切，因为这是越城，刑律森严，子茗一个掌刑罚的公主，不敢乱来。
更何况，越城的各方势力复杂，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谁先动，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言半墨带着江黎走到了东四坊的怀远街，道：“这条街转过去便是公主府，是以，这条街的赌坊、酒楼、纺织店，包括这个小面摊，都是子茗的地盘。”
江黎也注意到了街上的人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道：“你这是把我带进贼窝了？”
言半墨笑道：“贼窝算不上，子洛一直不愿意和子茗正面交锋，散布子舸夺位的消息，也是想让子茗将目标转移到子舸身上，可是，徽州城外的刺杀，证明子茗已经知道了子洛要夺位，请你来越城，是为了完成和子茗的第一次交手。”
子舸，三皇子，孟泽王爷。
江黎观察四周，所有的店面都有客人，酒楼的酒窖藏着剑，赌坊的赌桌下藏着刀，纺织店的布里藏着弓，就连那个不起眼的小面摊，炉灶下也藏着利器。
所有人走在伺机而动。
“你方才从凝虹苑出来？”
江黎见言半墨笑得诡异，道：“你知道我进去的目的。”
言半墨道：“你要小心，那不是子洛的地盘。”
江黎道：“你当日将他对我说得何等情深意重，他竟放了那宅子。”
言半墨道：“尹家想要地盘，他一个皇子，能做什么。”
江黎停下脚步，笑道：“原来凝虹苑是尹家的。”
言半墨这才明白江黎在套话。
这时，言半墨听到了刀与刀的相撞声，神色微紧。
江黎继续往前走，走到了那个小面摊前，对言半墨道：“吃碗面，我在凝虹苑什么也没吃。”
然后，他们就坐在了小面摊的桌子边，等着面摊的老板煮面。
“胥宁一介公主，怎么会掌刑罚？”
言半墨道：“这就涉及到三年前的一桩案子，当时的廷尉常氏和昌邑王爷勾结，差点谋杀了犯了小错被关进牢里的二皇子。昌邑王爷是廷尉常氏的连襟，常氏帮他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件事没做成，圣上得知此事后，将昌邑王爷放逐回封地，常氏也被全家抄斩。由此，圣上意识到，刑罚之事，关乎公平正义，世家子弟，多的是裙带关系，由皇子担任，更危险，一时之间，很难决断。这个时候就有一个人建议，由公主来担，公主不会担大统，却属于皇室，既可以把刑罚握在皇室手中，又不担心众子夺嫡以刑罚乱天下。圣上只有三位公主，子茗最合适。”
江黎轻笑，道：“这么好的建议，是谁出的？”
言半墨道：“大宗正。”
江黎皱眉，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大宗正是圣上的叔叔，如今已是九十高龄，不问政事二十年，圣上对其也是十分尊重。
没想到这不问政事的二十年，他还做了这样一件事。
言半墨道：“当时大宗正言辞之间都是维护皇室的利益，圣上没理由不答应。”
江黎道：“你们查了之后，有什么信息？”
这么大一件事，子洛三年前便派人去查了，可是并没有查到大宗正和子茗之间的联系。
“胥宁公主掌刑罚之后，处理所有案子的卷宗，我都要看。”
言半墨道：“已经准备好了，活得过今晚，你就能看到这十六年来，关于越城所有的政事。”
这个时候，面来了，江黎递了筷子给言半墨，道：“先吃面。”
言半墨看到面，有些迟疑，江黎却已经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我已经听到了刀剑的声音，很近了。”
江黎道：“剑还没架在脖子上，便不算近。”
言半墨道：“很好，你比我想的还要勇敢。”
言半墨用到了勇敢这个词，这个词一般是形容要上战场的士兵和要对战的侠士，这两者，江黎都不是，他手无寸铁，是个文弱书生。
他的勇敢，常常很无力。
很快，面就吃完了，言半墨放了两个铜板在桌上。
江黎道：“走吧，我请了谢公子到浣春楼听戏。”
言半墨看到街头站着的谢园清，才明白江黎的勇气来自哪里。
“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就认识太尉府的谢园清了？。”
江黎道：“巧了，凝虹苑，他在东院，我在西苑，中间不过隔着一汪池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