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外,大家知道他是苏兰英,在宫中,文武百官都称他一声“七皇子殿下”。
谢允立马上楼,在七皇子的门外请见。
苏兰英,七皇子,子洛,孟懿王爷。
他有很多称呼,在不同人口中。
每个身份,他都做得很好,游刃有余。
谢允进门的时候,茶水刚好。
子洛请谢允坐下,棠幽郡主站到了子洛身侧。
谢允行过礼后,便直言道:“臣失礼,请殿下助臣,臣已大致确认成侯便是凶手。”
子洛亲手倒茶,谢允惶恐地双手接住。
子洛看了看楼下已经疲惫不堪的宾客,道:“谢公如何能确认凶手?”
谢允奉上细针,道:“仵作方才已经找出死因,如此细小的针,除非功力极深,否则很难做到。”
子洛反问道:“如此便可定成侯的罪了?”
谢允道:“凶手既然有备而来,臣相信细针不止一根。”
子洛闻着茶香,顿了顿,道:“若真是在成侯身上找到了细针,谢公准备如何做?”
谢允直截了当道:“捉拿归案。”
子洛微怔,道:“捉拿一品军侯,谢公不进宫请旨?”
谢允道:“成侯武功高强,若是进宫请旨,一是来不及,二是打草惊蛇,成侯若是要逃,没人拦得住。”
子洛道:“你是想让本宫替你稳住成侯?”
谢允没有否认,道:“殿下的大恩,臣定当回报。”
子洛侧身对棠幽道:“去吩咐厨房加两个小菜,今夜万花楼人杂,你守着厨子做。”
棠幽应声道好,明白子洛是故意遣她出去,并未多说什么,而是急步出门,将门紧紧阖上。
待棠幽走后,子洛才缓缓开口,道:“谢公的报答,指什么?”
谢允见房中并无他人,直言道:“殿下明史之心,臣定当忠全。”
闻言,子洛笑了笑,道:“谢公啊,你可知道你身处要职,握国之重器,子舸,子阑,都向你示好过,却从不敢行任何威逼利诱之事,是为什么?”
谢允颔首,道:“因为臣在任职时向圣上许诺,一世只做纯臣。”
子洛道:“你是谁的臣,你只能是父皇的臣,一旦你向他人称臣,父皇便容不下那个人,皇家的父子,向来都是冤家。子阑子舸不敢,本宫也不敢。”
谢允垂目,良久,道:“殿下虽然不敢,却能。”
子洛喝到:“放肆!”
谢允应声跪下,伏在地上道:“殿下,臣三十六岁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实在爱惜,谢家如此,便没有香火了,还望殿下垂怜。”
子洛起身,站在谢允身前,道:“成侯是否是凶手,还未可知,谢公不必如此不留后路。谢公来之前,万花楼里,众人争相观赏的可不是花,而是一个绝世美人。那时,离她最近的,便是令郎。自封楼以来,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大家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谢公还不找找那人。”
谢允闻言,很是失望,想起儿子惨死,更是悲愤,道:“殿下的顾虑,臣明白,可万不该找一个替罪之人来了结此事。”
子洛轻笑,道:“谢公,你说要助本宫夺嫡,你一介军官,在文字奏章上没有半点造诣,如何谋圣心?至于你手握重兵,本宫要你的兵做什么?逼宫谋反?”
谢允大惊,忙磕三个响头,道:“臣绝无此心,请殿下明鉴。”
子洛继续道:“谢公如此揪着成侯不放,真是为了令郎之死,还是另有私仇?”
谢允的心霎时凉了一片,道:“殿下,臣不敢。”
子洛弯腰,将谢允从地上扶起,缓缓道:“谢公要拿证据说话,到了父皇面前,本宫也能说句公道话。”
这句话,谢允算是听明白了。
子洛继续道:“那个女子,此刻不在万花楼,谢公不如先从这里入手查一查?”
谢允应道:“臣,谨遵殿下之言。”
子洛笑了笑,道:“谢公也不必忧虑,百足之虫,一刀是杀不死的,得,多砍几刀。”
跟子茗分开后,温子然回万花楼,最近的路便是穿过兴义巷,兴义巷是条正在拆迁的巷子,周边都是危房,故此,已经无人居住。
温子然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脚步声很轻,踩在黑夜里,几乎不可闻。
他转身,整个街道空荡荡的,除了月光,一无所有。
风,拨弄着树叶。
月缺,但皎洁。
然后有一点微弱的火光从黑暗深处而来。
是一道火,手掌大小。
在温子然身前一尺停住。
这道火很温柔,没有任何杀意,它的主人,应该也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温子然伸手,将火摊在手掌心,仔细打量。
这真是个新奇玩意儿,他在冰天雪地里长大,所有的术法都和冰雪有关,不曾想,有人纵火,灵力也可如此清纯。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温子然来自那里,他的记忆中,有一座小小的山谷,门前那块刻着“靘幻”的木牌总是在风中摇晃。谷内住着两只青鸟,它们守护着一棵洁白如玉的树。
既然是树,便会开花结果,他曾经在树下守着一颗果实,守了一个冬天,他的母亲告诉他,世事更迭,人世短暂,雪树的果实,藏着被遗忘的那个世界。
不过一切都需要机缘。
温子然曾经在雪果里,看到过水漫群山,洪水猛兽。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在一团火里,再次见到了。
万千世界,浮华半生。
海天相接。
在火光中,更加绚烂而隽永。
然后,温子然感觉到自己的思路受阻,他想冲破这阻挠,却被一股反力击中。
思绪一片混乱。
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片段。
靘幻谷的和他一起抓鱼的温子邑,药坊里睡着了的司雪衣,辞别母亲时她赠的青鸟和白玉枝.......
秋山上,温子邑以死明志;徽州城,倪世景开的小客栈;江面上,叶三书以身挡箭发出的光芒......
困,是在记忆中困,难,是在肉体上难。
温子然深呼吸,手中的火光变成了一个雪团。
往黑暗深处一掷,雪团是雪,却和空气擦出了火花。
火花渐灭,消失于虚无。
温子然口吐鲜血,身上全是伤痕。
火光虽柔,却要人性命。
温子然望着黑暗深处,眸色也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