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路公交堪称榕城的“咸鱼号专线”,为啥?因为挤呗,坐车的人就像腌咸鱼拍黄瓜似的,一层一层叠起来,完美填充了车上的每一个空隙。
而此时此刻,迟姗姗就身处这辆“咸鱼号”上,清亮的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惊讶地望着她旁边的高个子男生。
看到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咽了咽口水,开口道:“怎么是你?我哥呢?”
阮瑭垂眸看她,懒洋洋应道:“他没挤上车。”
“什么叫没挤上车?我刚才明明拉着他……”话还没说完,迟姗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她拉着的是阮瑭的手,而可怜的亲哥就那么被抛弃在了车窗外。
瞧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阮瑭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你是不是肖想我很久了?所以才抓住每个时机来揩我油。”
迟姗姗立刻甩开他的手,“自恋狂!我刚才牵错手了,你干嘛不吱声?”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小屁孩,话说你送我的情书还在我包里,需要还给你重温么?”
听闻他旧事重提,迟姗姗默默翻了个白眼,再一次有气无力地澄清:“我都说八百遍了,情书不是我给你的,我只是代笔,代笔懂不?”
“不懂,也不信。”
“……”
其实这事还得从头说起。大学之后,沉迷赚钱的迟姗姗创了一个名为“万事屋”的闲鱼号,开设了一些五花八门的服务,比如陪聊陪跑、情书代笔、晨读作伴、代领快递外卖等。
前些日子有个姑娘慕名而来,爽快地购买了情书一条龙服务,不仅请迟姗姗代笔写了半个月的情书,而且要求她当面把书信送到数学系大神阮瑭的手上。
虽然这单生意涉及到了阮瑭,操作起来也许会有些尴尬,但敬业的精神还是促使迟姗姗硬着头皮完成了任务。
然而收到情书之后,阮瑭却一度怀疑它的来历,哪怕迟姗姗翻出了与姑娘的聊天记录以示清白,他也保留半信半疑的态度。
过了半个月,迟姗姗好不容易等到阮瑭这厮松口,同意面基那位情书雇主。可那姑娘却非常抱歉地告知迟姗姗:“哎呀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不能去见他。”
这种神转折气得迟姗姗直骂天,移情别恋的速度也忒快了吧?
最后,由于主人公没有出现的缘故,阮瑭更加认定这是迟姗姗对他图谋不轨,所以才自导自演一出情书代笔事件,故意试探他的心意。
阮瑭的脑洞大开,让迟姗姗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没能洗刷清白。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要远远瞥见了他的背影就撒腿跑。然而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最后他们还是在这辆“咸鱼号”上狭路相逢了。
这会儿车上人满为患,腿短的迟姗姗被汹涌的人群挤到了中间,四下里够不着扶手。
见状,阮瑭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两步,一只手拉着手杆,腾出另外那只手故意靠近她,暗戳戳给了她一个现成的人工扶手。
迟姗姗迟疑了一下,可最后还是在秋名山车神司机的乾坤大漂移面前败下阵来,吓得她条件反射般紧紧抓住了阮瑭的胳膊不撒手。
紧接着,左耳朵突然被人塞了一只耳机,熟悉而迷人的男低音悠悠地钻进耳膜,是Josh?Turner的《Your?man》,也是她每天早上的闹钟铃声。
她惊喜问道:“你也喜欢这首歌?”
“是你喜欢。”阮瑭一如既往的冷漠脸。
迟姗姗还想问话,却瞥见他犯懒地闭上眼睛补眠了,她便识趣地闭了嘴。
耳机里单曲循环着那首迷人的英文歌,车子一路颠簸,往城北饕餮街的方向行驶。
下午五点的榕城,太阳还算热烈,阳光通过玻璃透进来,柔柔打在阮瑭的身上,渲染了一圈好看的金色。
迟姗姗盯着他的侧脸出了神,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般浑身金光的模样,生生骗了她一波纯真感情。
时间往前回拨十年,彼时的迟姗姗八岁,阮瑭十岁。
故事发生在饕餮街尾,立夏那天,坑妹达人迟冬旭突发奇想教迟姗姗骑自行车。可帮助她上路之后,这货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和朋友打篮球了,玩得起兴,完全把蠢妹妹抛之脑后。
因为哥哥的不管不顾,自己又不会下车,所以迟姗姗只能绕着球场外围的巷子来回转圈,边骑车边狂飙眼泪,那场景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而阮瑭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巷子口来了一辆卡车,大人们忙着搬运行李和家具,从车上下来的那个漂亮男孩,立在路边迟姗姗看了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截停了她的自行车。
得到搭救的迟姗姗松了一口气,透过眼泪珠子,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漂亮轮廓,阳光洒在那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她弱弱开口,唤了一声:“小菩萨。”
漂亮的人儿却是眉头一皱,声音充满了嫌弃,“你哭什么?”
迟姗姗猝不及防被他唬得打了个哭嗝,满心的喜悦顿时蔫了下去,眼泪泡在眼窝里不肯掉下来。
面对此情此景,阮瑭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哭什么?”
被问急了,迟姗姗也不管什么小菩萨,梗着脖子瞪他,“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哥跑了不要我了,我害怕都不能哭一哭吗?”说罢,还扯着衣袖擦了一下眼泪和鼻涕。
闻言,阮瑭侧头看了一眼从球场方向跑过来的迟冬旭,声音稍稍缓和道:“你哥来了,不过他好像腿瘸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迟姗姗果然瞧见了走路不利索的自家哥哥,毫无疑问,这货肯定是球技不好,磕地上擦伤了腿呗!
不过外敌在前,内仇可以暂时不计。
她忽略迟冬旭之前的坑妹操作,反而不满阮瑭说自家哥哥的坏话,嘀咕道:“到底是什么小菩萨,披着漂亮温顺的羊皮,说话却这么毒?”
阮瑭神情淡漠,却突然伸手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渍,“你说什么我都听得见,下次说别人坏话之前,记得离远点。”
“……”
初见并不算愉快,这导致了迟姗姗对阮瑭的印象好坏参半。
然而不久之后,俩人却在饕餮街再次打了照面。也是这时,迟姗姗才发现街上新开了一间小餐馆,而那个漂亮男孩也不是什么小菩萨,不过是对楼新搬来的邻居罢了。
瞧着新鲜劲儿,迟冬旭拉着迟姗姗去新店尝了尝鲜,店里布置得比较温馨,菜名儿起得更是有趣。
迟姗姗拎着菜单研究了半天,最后要了一份“番茄鸡肉丸,爱我你要完”。
阮瑭仍旧一副冷淡的小大人模样,刷刷几下写了菜单,然后掀起眼皮望向她,褒贬不明吐出一句:“小孩家家,倒是会吃。”
捕捉到话里的重点,迟姗姗瞬间眼露精光,“这个是不是很好吃?我是不是慧眼识佳肴了?”
“我妈做的菜当然好吃。”
事实证明,阮瑭没有夸大其词,阮妈妈的厨艺的确算得上一流。
酸酸甜甜的茄汁裹着鲜嫩的鸡胸肉,咬一口,不仅口感丰富,肉里甚至内有玄机,藏着可口的玉米粒和诱人的香菇,让人品尝到满满的幸福感。
因为美食太诱人,所以一连好几天,只要午饭时间一到,迟姗姗就会准时出现在阮家餐馆。
阮瑭对她的出现见惯不怪,但也没表现出多少对待“顾客就是上帝”的热情,每次都是例行公事一般上茶,下单,上菜,结账。
然而一来二去,阮妈妈倒是对迟姗姗眼熟了,看到小姑娘眉眼弯弯地夸她做菜好吃,内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真羡慕你妈妈,如果我有个这么水灵的姑娘就好了!”
闻言,迟姗姗立刻转头朝着阮瑭做鬼脸,“诶,你妈妈夸我呢!”
往往这个时候,阮瑭总是一脸无奈地回一句“小屁孩!”
“咧咧咧!”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车子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脑海里的那些旧画面便生生被切断。
司机原本的速度就赶上了开飞机,这会儿突然有两只狗从车前跑过,惊得车神狂踩刹车,车里的人随即被带得东歪西倒。
迟姗姗重心不稳,由于惯性往前冲,眼看就要扑街了,幸好阮瑭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然而气还没有喘匀,又是一阵颠簸加小刹,情急之下她一把扯住了阮瑭的衣服,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的衬衫给扒了。
围观群众,以及两个当事人都瞬间石化。
阮瑭的目光顿时沉下来,耳垂红了一片,表情变得颇为复杂。
等到回过神,迟姗姗吓得大气不敢出,顶着一张大红脸哆哆嗦嗦地帮他把衣服重新穿好。
系完最后一颗扣子后,她努力扯出真诚的笑容望着阮瑭,解释说:“刚刚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最近跟水水学打篮球,不知不觉手劲儿就大了……呵呵!”
听了这话,全程沉默的阮瑭突然戏谑一笑,“原来你真的喜欢我。怎么,等不及回家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其他乘客看向迟姗姗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旁边的大妈,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说姑娘,你再怎么喜欢人家,也不能当众干这事呀,被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瞧见了,多害臊啊!”
“阿姨,我没有……”迟姗姗有口难言。
“就是就是,咱追求喜欢的人啊,得讲求文明,不能不择手段。”
“不是叔叔,我真没有……”
……
一群热心兼八卦的吃瓜群众纷纷加入说教的队伍,喋喋不休地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价值观演讲。几番挣扎无效之后,迟姗姗一脸生无可恋地盯着车窗外,恨不得跳车以示清白。
只是嘴里仍机械地重复着那句:“我没有,真的没有。”
好不容易熬到了站,她抱着书包就冲了下车,风一样往饕餮街的方向跑。
阮瑭慢悠悠跟在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跑不掉的。
对于这次的“扒衣事件”,迟姗姗一直耿耿于怀,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这才拨通好友温水水的电话与之倾诉。
“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有这么多的意外?而且这些意外无一例外都和阮瑭有关,命苦!”
温水水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是惊喜地大叫,“恭喜你啊姑娘,再一次大饱眼福。怎样,美人的肉体与吾等凡人可有不同之处?有没有腹肌?摸过了没?手感如何?”
“温水水!”迟姗姗咬牙切齿,“你能不能别这么污?”
“明明就是你比较不纯洁,上次你看光了人家的身子,不是还回头给他画了张素描么?”
“那是我的作业。”迟姗姗颇有些心虚地解释。
“啧啧,那怎么不见你把作业上交给老师?我看分明就是你喜欢阮瑭又不敢承认,所以才偷偷画人家的裸体收藏。”
“……”
顿了一下,温水水继续补刀:“迟姗姗,我突然发现你喜欢人的方式有点变态。”
“你才变态!”
挂了电话之后,迟姗姗越发心虚,那些过往记忆如同黑白电影,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倒带重放。
有些事情,或许真的被她故意忽略了。
当初阮家搬来饕餮街之后,迟姗姗就成了阮瑭的邻居,俩人房间相对,窗台间隔甚至还不到三米。
阮瑭极其不满迟姗姗的赖床属性,每天早上的闹钟把对屋的他都吵醒了,她却酣睡依然。
于是,他天天顶着一头炸毛朝对面窗子控诉:“你就不能在十五秒之内起床么?”
姑娘委屈巴巴,“我起不来。”
后来,为了从源头上消灭掉那个公鸡打鸣的铃声,阮瑭曾用弹珠打烂了迟姗姗五个闹钟。
“别买闹钟了,以后我起来的时候顺便喊你!”
姑娘立即眉开眼笑,“谢谢瑭哥哥大发慈悲!”
“别叫我瑭哥哥,听起来硌耳朵。”
她乖巧点头,然后朝他的窗台扔了两颗水果软糖,“好的,软糖哥哥。”
其实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相处,迟姗姗早已摸清了阮瑭的脾性。他也就嘴巴毒了点,人还是不错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因此,相比于迟冬旭次次新鲜的坑妹操作,她更喜欢挑战阮瑭这种口是心非型哥哥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