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檬可以去除鱼的腥味,也可以治愈人的伤口。洛宁原本以为,没有了苏致,这辈子他是再也寻不到温暖的光了。但是,因缘际会之下,他却遇到了一道青柠鱼,酸酸辣辣,味道鲜美,百吃不腻,暖了胃,暖了心,亦暖了往后的寂寂岁月。
黎静第一次遇见洛宁,是在苏致和沈星言的婚礼上。她看见形只影单的他站在人群之外,落寞地遥望着那个清婉动人的女孩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满脸笑意,缓缓地走来。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可眼底却分明是一片沉寂的哀伤。
黎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沈星言握着苏致的手,撞上了他深邃的目光,便越过人群朝着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坚定又庄重,似是在作无声的承诺。
再看那新娘,眼里闪着的星芒,脸上挂着的浅浅笑意,黎静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大概是新娘的故人吧?那眼神里一点一滴藏着的可不就是深深的喜欢吗?想到此处,她不由得一阵感慨,情之一字,到底是多少人心头幽幽的刺青呢?
她第二次遇见洛宁,是在她自己开的那家小书屋里。洛宁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翻折半卷,站在书架前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书。头顶处有一盏白色的灯,奶白色的暖光轻轻洒在他身上,仿佛是披了一层月光,煞是好看。
瞧见他那张苍白平静的脸,黎静便立刻认出他来了,“你是要找哪本书吗?”
清脆的声音在书架对面响起,洛宁被吓了一跳,透过架子的空隙,他看见了对面的短发女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如水,甚是明亮。
他微笑着回答道:“请问你们这里有《追忆似水年华》这本书吗?”
“这本书暂时卖光了,要过几日才有新书回来。”
黎静看到他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又接着开口:“不如你留一个联系方式,等书回来了,我通知你过来取,这样可好?”
洛宁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在前台的便签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并一再叮嘱黎静,书若是回来了,请第一时间告诉他。
他刚遇上苏致那会儿,她便是尤其喜欢看书,那时候他故意弄丢了她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并借机去结识了她。他说过,要还她一本书,可是时光荏苒,十年过去,他却依旧还欠着这本书。
从前是想着,迟一点再还,苏致便会记住他久一点,可如今她已有良人在侧,而他也已经没有守护了的理由。那么,这书也许到了该还的时候了吧。
黎静笑着点头,目光所及处,是他龙飞凤舞写下的名字,她朱唇轻启,暗自念道:洛宁。原来他的名字叫这个,雅致清宁,果然是人如其名。
接到黎静的电话是一周之后了,这段时间正值梅雨时节,纷纷洒洒的雨水笼罩着整个城市,路上更是湿漉漉一片。
洛宁打着伞出现在书屋门口时,黎静坐在前台上,正准备吃饭,除了他,书屋里没有其他来看书或者买书的客人,很是安静。他合上了伞,把它挂在门口处的钩子上,旁边挂着的是一把橙黄色带着碎花图案的伞,微微吹来,伞柄处的铃铛挂饰“铛铛”响动,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他抿了抿唇,伸手去摸了摸那两个小铜铃,嘴角微微漾起,笑了。
这时一阵清新的香气夹带着鱼肉的香味四处飘散开来,他顺着香味的源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黎静面前摆放着的那道青柠鱼,活色生香,烟火动人。
他略显歉意地开口:“你现在是要吃饭了吗?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黎静见是他来了,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说了一句不碍事,一边从抽屉里拿出那本他需要的书递给了他。
洛宁朝着她点了点头致谢,便准备撑伞离开。黎静看了一眼窗外,雨似乎又大了些,路上行人零星几个,都在着急找地方避雨。
“哎!”看到正要出门的洛宁,她情急之下朝他喊了一声。洛宁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问道:“还有其他事吗?”
黎静原本是觉得雨势大了,他现在出门肯定会被淋到的,所以想让他在书屋里多留一会儿,等雨势小了再走不迟。可是,这会儿他盯着自己看,她又不知如何说了,这究竟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洛宁不禁失笑,“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可以等一下再走的,现在雨势比较大,淋了雨着凉了可不好。”
洛宁倒是没有想到她担心的是这个,他怔怔地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把打开的伞又合上了,默默地回到书屋里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有没有吃饭了?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吃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青柠鱼。”
洛宁转头朝她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不是认识我?你有点脸熟。”
黎静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不禁唏嘘。她点了点头,“我在我师兄的婚礼上见过你,”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师兄是沈星言。”
原来是这样啊。
洛宁起身走到她跟前,笑着开口:“那你给我一双碗筷吧,我好久没有吃过青柠鱼了,说起来还真有点馋了。”
雨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窗子,屋子里是一阵饭菜鱼香味,酸酸辣辣的,一入口,便瞬间在舌尖炸开了花。
洛宁很喜欢黎静开的那个小书屋,暖暖的灯光,葱绿到让人欣喜的小盆栽,慵懒的大花猫,还有满满的书香味,偶尔夹带着青柠鱼的菜香,每每想起,便觉得温馨舒适。
闲来无事之时,他喜欢一个人到那里坐上一会儿,看看书,听听那些缓缓流淌的暖时光歌曲,与那个梨涡浅笑的女孩说说话,他总觉得与她恍若旧识,还莫名生出一种岁月安好的感觉。
黎静是一个让人心安的存在,至少是令洛宁心安的存在。
他记得那一次,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洛宁,你是不是喜欢苏致?”
她那双澄净透彻的眼睛里,隐隐约约似乎掩藏着些什么,他愣了一下,恍若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是啊,很喜欢,喜欢了好多好多年。”
听着他的喃喃自语,黎静眼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黯淡,稍纵即逝之后又换上一张笑脸,“我想,苏致肯定也喜欢过你的吧。”
就像她对他那样,若不是喜欢,又怎会一遇见眼里便星芒点点呢?
“情深缘浅,这已经是我和她最大的缘分了,现在她过得很幸福,我很开心也很知足。”
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侧脸光亮点点,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打开了她的心。他突然抬头对她露出大白牙一笑,明晃晃地晃了她的眼,也晃了她的原本宁静的心神。她耳朵处悄悄泛起红晕,心跳如鼓,又似火烧腾腾,所谓怦然心动,不过如此吧?
“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询问,黎静茫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洛宁没有再问,笑着把视线放回到书页上去,恰好看到一句美好而温暖的话语:我们就山居于此吧,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意境真美。
他有点贪恋黎静给他带来的温暖,那间小小书屋带来的温馨,以及那道青柠鱼给予的味蕾欢悦,像是千帆过境后难得的平静与美好。其实他很珍惜她这个朋友,但也恰恰是因为很珍惜,所以他假装看不懂她眼里的落寞和那些欲言又止的心事。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残忍也罢,他到底是不能喜欢她的。
黎静不傻,洛宁那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以及他提起苏致时那永远不变的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她虽然有点难过,但也明白,黎静始终不是苏致,她始终做不成洛宁喜欢的人。
苏致的小娃儿快要出生的时候,沈星言守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伺候。洛宁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看见了从来没有撒过娇的苏致紧紧拉着沈星言的手,嘟着嘴要他配日漫角色的台词给她听,看见了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沈星言红着脸给自家媳妇配音,声情并茂,听得她笑意盈盈,眉眼如画。
洛宁就那么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他想,苏致这是嫁给了爱情,才会这么幸福吧。即使是他,怕也是无法可以把她宠成这般甜蜜的,但是沈星言却可以。他释然地笑了笑,走了进去。
“阿致。”他轻轻开口唤她。
苏致见他来了,眼里泛起星芒点点,“你来啦?”
“嗯,来看看你。”
沈星言看了他一眼,朝着俩人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洛宁拿出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的书,放在了苏致的床头,“终于还给你了。阿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看到你幸福,我很开心。”
“你要去哪里?”苏致拉着他的手,紧张地问道,“是不是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
“身体没事,就是医生建议我回到美国那边去,说是要好好休养几年。”
自从苏致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之后,她一直很愧疚,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撑了那么多年,可她却爱上了沈星言,没有等到27岁的他来娶她。说到底,还是她辜负了洛宁。
“那黎静呢?”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会跟你走吗?”
那日黎静来找过她,旁敲侧击地问了自己好多话,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跟她表明了她喜欢洛宁的事。黎静是个好女孩,苏致觉得,这应该是上天送给洛宁的最好的礼物了。
“你怎么知道黎静的事?”
“她来找过我,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洛宁,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呢,对她可有感觉?”
洛宁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阳光,明媚得不像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开口说:“阿致,我不知怎么去爱人了。”
他那模样,就像迷路的小孩在故作坚强,让人格外心疼。
苏致叹了一口气,“阿宁,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过得幸福,希望可以有一个人,给你温粥添衣,伴你余生温暖。”
或许,他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人,而是不敢轻易把爱说出口吧。就像从前,他对苏致最大的勇敢,也不过是假借着玩笑许下一个承诺罢了。是啊,他不是不爱,只是不敢。
街道上的店铺亮起了灯,流转的灯火里,带着烟火人间的温暖。可是,哪一盏灯,是在等他的?
洛宁来到书屋,黎静还没有关门,此时她正站在书架旁边整理书籍。记得初初遇见她时,她还是一头利落的短发,一年过去,如今她也已经长发披肩了,比起以前来,显得更加俏皮可爱。
“怎么这么晚还不收店?”
黎静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来看他,“把这些书排好序放回架子上就可以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啦?”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一潭湖水轻轻漾开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