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千雪园的事，随着萧宝林的册封而传开，苏皇后也因着成为这后宫六司的笑柄，地位也大不如前。苏皇后身边的一众心腹，小到萧抚柳日日的担忧，大到沈嫔楚才人一次次明里暗里的提醒，其实只需一次立威便可以挽回许多的，但苏晚鸾却丝毫不着急般，每每有人问道原因，她也只是笑笑。
……
如今正是年后春季，宫外有许多新鲜的珍肴出售。正不是，御膳司昨日里才采购了一批十分珍稀的药材“凤杞草”，可活血养气，滋阴通脉。用来熬汤喝自然是大补，但由着此药材数量过少，也只够熬一次的。
一阵阵香味不断从御膳司飘出。只见一个无品小宫女忽然从殿外奔来，跌跌撞撞地跑到灶台旁，问道一旁有品阶的女官道“大人，汤可熬好了？栖凤殿的宫女来催了。”因着这批药材太过珍贵，御膳司的掌事女官亲自盯着。女官沉思了一会，终是回答道“这锅汤先端给楣良媛吧，那边闻着香味儿了。”那小宫女一脸疑惑地问道“可这是皇后娘娘先要的汤，按理来说应该先给皇后娘娘不是吗？”
那女官轻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浅水，你还是年轻了些。”她望着远处的那重重楼阙，叹了口气，“这后宫的局势不是恒定不变的。如今看上去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权势滔天，但自从上次千雪园事件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地位一落千丈，而楣良媛却日益得宠，看来，后宫局势要大变啊。”
这就是人心。虽确实不堪，但却也不值得指责，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个名唤浅水的宫女懵懵懂懂的端着那碗羹汤，心中纠结万分：一边是教习姑姑的话，一边是她不能也不想违背的司膳宫规和人情常理，她……该怎么选？
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所见的后宫中高位女官奉承谄媚的丑恶嘴脸，不禁打了个冷噤，终是坚定走向栖凤阁宫女那边。
“等等！”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浅水的思考。“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楣良媛娘娘要的汤，你端给她们做甚！”那人疾言厉色，令浅水心中有了几分畏惧，但她面上还是保持冷静“姑姑，这是皇后娘娘先要的汤，您看是不是……？”
御膳房女官远远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的宫女，也不想看着她被受罚。“诶，是杨姑姑啊！浅水你怎么回事，说好先给媚娘娘的，你这孩子！”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责备，忽又转向楣良媛的亲信杨缨谄媚道“杨姑姑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新来的小宫女不懂事，不然这后宫谁不知道杨姑姑您是六司的半边天，谁敢不遵从您的话？想必您也不会与一个见习宫女一般见识的不是？”
这到底也是把话说死了，若是再罚就显得杨蔷与一个新来的宫女斤斤计较了。
不过杨姑姑闻言怒色也去了大半，抬头不屑地一笑，“本官自然不会计较，罢了罢了，良媛娘娘还在等着这碗汤呢。今日便先放过你。”
“六司的半片天？”站在远处栖凤殿的大宫女元熙终是忍无可忍，朝着御膳司掌事女官嘲讽一笑，“看来对于允姑姑而言，天是那么小啊。”
御膳司的掌事女官面上露出了几分不自然，毕竟两边都是她惹不起的主，没想到恭维到了最后，竟也会把自己逼得进退两难。
“普天之下莫非黄土，我们黎明众生的天，都是皇上。看来萧元熙你的胆子也不小，敢妄言当今圣上，这可是死罪！”
“杨姑姑不要太仗势欺人了！”元熙的脸涨的通红。“反正这是皇后娘娘先要的，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良媛那去！”
“放肆！一个八品女官也在这跟本官叫嚣！来人，掌嘴！”
元熙冷冷一笑“不知元熙何处有罪了，要杨姑姑您亲自动手？”
“若你觉得无理，我们去找太后娘娘评理啊！只不过太后是我们主子的亲姑母，不知会……”杨姑姑勾唇一笑。
饶是元熙再不甘，也绕不过太后这尊大佛。
她气不打一出来，但如今，也只能领了罚。元熙狠狠咬牙。她们是皇后的宫女，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她们受了欺负不要紧，可皇后娘娘的地位，竟是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连一个小小女官也可以随意放肆……
元熙紧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却久久没等到巴掌落下的疼痛……
“虽不知杨尚宫是作何心思，但你当本官是死的不成！”萧抚柳带着风走来，浑身上下泛着威严的气质，令人绝不敢轻视。她连个正视都不给杨蔷，径直走进御膳房元熙前面，俨然一副护定了的模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是两位女官之间的争吵，是栖凤殿与棠梨宫两位主子的较量。
不过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饶是杨姑姑平素再嚣张，因着位分高低问题今日也是得吃了瘪的。萧抚柳是后宫中最位高权重的唯一一个三品女官，是无人能比的。杨姑姑也是无可奈何，她咬牙开口“既然姐姐偏要了这碗汤去，妹妹便勉强让了吧。”
她满腔怒火地狠狠瞪了一眼元熙，元熙见靠山来了，也毫不畏惧地回了一记白眼。杨蔷本以为今日事已了，转身要走。不料萧抚柳也是个护短的，更是为了维护皇后的威严。
“等等！五品尚宫杨蔷以下犯上，降为七品，禁闭思过三月，罚俸两月。”
连降两品，楣良媛要一个七品女官为心腹又有什么用？杨姑姑的确无理为先，但挑细了说，以下犯上是不曾有的。
但在这后宫之中，从来就是高位者为大。
与其想着怎么为自己辩解清白，倒不如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毕竟强者，是不需要解释的。
就像杨蔷先前完全有恃无恐地欺负元熙一样，这个道理在后宫，无人不知。
忽而萧抚柳又一转目光，看道见习宫女浅水身上“这小宫女的性子本官很喜欢，这后宫倒是缺了纯良之人，便封她为七品掌膳，掌管这御膳司罢。”
成也七品，败也七品。
就如同苏皇后在御花园长廊上的感慨一般，成败荣辱，不过是一瞬之间，或者说是高位者的一念之间。再好的富贵荣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过眼云烟……栖凤殿。
“姑姑你太帅了！那个杨蔷一向在后宫中嚣张惯了，我早就看她不爽了！”元熙在苏皇后面前兴奋地叽叽喳喳，将今日之事道给皇后听。
萧抚柳暗暗扶额，无奈一笑“你也莫太得意了，她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更何况楣良媛今日吃了一个暗亏，折了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官，定不会善罢甘休。”语落元熙吐了吐舌头，萧抚柳又转向苏皇后问道，“只是平素是我和杨蔷瓜分六司，她倒台了谁上位最好呢？依下官所见御衣司的樊雪到是个不错的苗子。”
苏皇后罕见地在一件小事上拂了萧抚柳的意。她摇摇头“方才沈嫔来了本宫这，特意向本宫推了她的人，宁浅音。”
萧抚柳有些不赞同“她的消息倒是灵通得不一般！才在御膳房发生的事，她马上就知道了，也是一个厉害角色。”
“厉不厉害，她终究是我们这边的人，可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再说她既然向本宫效忠，本宫多多少少也要表示些，才能让她忠心跟着。”
“待本宫用完午膳后便召宁浅音前来觐见罢。是什么性子，一见便知。”苏皇后又补上这句话。
……
午后
宁浅音静静的跪在凤椅下，苏晚鸾见她神色颇为满意，不卑不亢，没有半分讨好，亦无半分自傲，是恰到好处的。
她被苏皇后唤了起身后，便被当做正六品女官的资格被看了座，只听高位上那人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如若本宫欲除去一人之性命，但那人位高权重，甚至比本宫都要厉害的话，本宫应当怎么做？”苏晚鸾直直盯着那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神色。脸上似笑非笑，辨不出是喜是怒。
她似乎话有所指，又像是随意一问，宁浅音没有半分思虑，随机答道，“若是明的不行，自然是要暗着来。既是位高权重之人又如何？是人便会有破绽，只是抓住那破绽并好生利用，便是件难事，难在全身而退。再是不行，便把她明着从高位上拉下来！”
苏皇后爽朗一笑“本宫许久不曾见过你这般有趣的人了！先前说的条条有理，皆是准备妥了退路与下下策，到了最后，却是胡搅蛮缠一般毫无后顾，甚至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斗争向来便是瞬息万变，没有人知道对方会不会在最后一刻拿出你所不知道的底牌，连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你倒是个狠人。”
宁浅音也没有半分慌乱，也只是一字一句的答道“如果有万全的把握，便不需要任何退路。”
苏晚鸾心中一动，习惯了这些年的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从来不敢对对手有半分轻视，而如今这个貌似不起眼的小女官，倒是唤起了她心中尘封多年的年少轻狂。
以前的自己，怕是连天都不放在眼里。
“你可知本宫为何对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说出这样一番容易引人做文章的话来？”
宁浅音平静面色终是动容，有了几分笑意“皇后娘娘不怕浅音说给任何人听，毕竟娘娘见我起后，便猜准了浅音真正要效忠的主子是谁。”
太聪颖了！苏晚鸾心中狠狠一跳，幸好这人与自己是友非敌，否则，一个能仅仅从几句话便能猜准对方心中所想的人，对付起来也十分吃力。
的确，自己在见到那人第一眼便知道，沈嫔只是一个跳板，她真正要效忠的，是自己。只因她那不卑不亢的神色。若是效忠别的主儿，来六司夺势，以她的聪慧，一开始便要收敛锋芒，最好还要找个机会犯错被苏晚鸾训一顿不甚满意才是。之所以要这样是为了让另一位六司之主萧抚柳放心，不过自然是不怕苏皇后不满意被退回去不当选为六品女官的，毕竟苏皇后正是要拉拢沈嫔的时候，怎么可能拂了她的意？但之所以要故意被训一顿，是因为萧抚柳在苏皇后心中位分太高，是心腹一般的存在，害怕新来的太聪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而在皇后面前挑拨。皇后会不会动摇，也是说不准的。
但她没有这样，就让苏皇后断定了她的立场。
“自此你便接手了先前杨蔷的珍宝阁，御膳房和布衣局吧。若是杨蔷不甘心来给你下绊子，本宫也相信你能对付得了。”
“谨遵娘娘圣意。”宁浅音说完便退出了正殿。
只是让如此聪明的她唯一有所不解的，是像苏皇后那般有谋略有野心的，竟然会甘心在后宫之中充当一个与世无争的存在。
她实在想不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