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武当山上正阳殿前,殿主山凡在吩咐完门中琐事后,便将众弟子驱散了,一个人在殿前打起了拳。
山凡殿主所练之太极拳,按理来说,应该是拳架浑然天成,拳意如江河之水奔流不息,但今日,山凡却怎么也打不出那样的拳法。整套拳下来,拳路滞涩,拳意不达,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如何也发泄不出去一般。
两套拳走下来,非但没有往常那般走完拳后的畅快淋漓,反而胸中的滞郁更加压抑,山凡索性收了拳架,回到了正阳殿内,掏出了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茗后,看着杯中浓茶,陷入了回忆之中。
昔日他师尊吕岩,踏入九重天之后,便因边关战事决定大开杀戒,而吕岩此时已是天人合一,深知自己这次准备干的事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乃是以一己之力干预天下大事、天命所归,行的是逆天改命之事,所以吕岩明白,自己这一去,定是九死一生,有去难归。
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吕岩是一个感性的人,他在入山门前,也曾是一位内练浩然之气的书生,也曾在朝为官造福一方百姓。但是时值前朝哀帝穷兵黩武,国内百姓成为了哀帝予取予求的鱼肉,民不聊生,深感无力回天的吕岩最后终是看破红尘,入山修道。
已然斩断红尘了无牵挂的吕岩,心性与道家的清静无为极为契合,其修为也是日益见长,不过不惑之年便已经踏入了八重天返墟境,在江湖中也接受过多次拜山讨教,但是无一败绩,在这片已经有数千年没有九重天修士的九州大地之上,隐隐有了天下第一的势头。
但是虽然武当山远遁红尘,与世无争,虽然以他吕纯阳的一己之力可以保住这片山头不受外界纷扰,但是毕竟他吕岩曾是一方父母官,每每下山云游,见到那饿殍千里易子相食的百姓,总是心如刀绞。
吕岩恨啊,他恨自己无法为这天下的百姓多做些什么,每每想到山下凄凉的光景,吕岩便自责的难以入眠,有多次这位八重天的大修士差点逼得自己走火入魔命丧黄泉。
直至有一天,他在太极湖畔救回了一个人。
那日吕岩云游而归,在山脚下见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以神识探去,此人已然是筋脉寸断,药石难医,纵使是侥幸救回一条性命,那日后修为尽废不说,其身体甚至会连普通人都不如,但是吕岩还是将其救下,因为吕岩在探查其身体时,发现了此人也是一名修士,且识海之中还残留有一股经历过雷劫洗礼的阴神气息,吕岩断定此人曾经至少是一名七重天修士,
但是,比起这些,更让吕岩重视的是,此人虽然修为尽失,但是吕岩作为一位已然天人合一的八重天修士,看出了其周身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运隐隐萦绕在其周身。
气运这个东西,缥缈之极,且只有两种人周身会有气运萦绕,其一是已然经雷劫洗礼的七重天大修士,因为其阴神已经过了天地认可,所以每位七重天的修士都会有属于自身的气运。而另外一种人,便是皇族,每一位皇族,无论是不是修士,皆会有国运护身,若是谁敢逆行倒施刺杀皇族,便会受到气运的反噬。
而眼前之人,其伤势已然垂危,筋脉早已寸断,属于修士的气运肯定早已涣散,不可能再有气运萦绕,那么只有一种解释,此人是皇族。而心细如发的吕岩,想到了如今世态之疾苦,有看了看这奄奄一息的皇族,吕岩终于是下定决心,穷尽武当之力,治好这位不速之客。
在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治疗后,此人终于是从昏迷中醒来,吕岩在与其交谈的过程中,得知此人姓冯名云,冯姓,非是阳朝国姓,而一介布衣凡人,却又有气运加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此人乃是天命所归。
而养精蓄锐的冯云,在与吕岩的交谈中,发现这位八重天的大修士竟有着一颗普度众生的大慈悲心,这与冯云所想做之事不谋而合,最终二人英雄惜英雄,决定以一己之力,要为这片饱经战乱的故土,做些什么。于是,上山之后的吕岩,又下山了。
而山凡每每想起师傅的这些往事,总会倍感怀才不遇。他山凡也是一位心系天下的修士,虽然当今已然是太平盛世,云孝帝又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就连边境的百姓也都被接回关内,安之一隅,但是他依然愿意为这天下做点什么,他很想像师傅一样,为这片他热爱的土地奉献一切。
但是,天不遂人愿,昔年师傅北去之前安排身后之事时说道,他山凡虽然思维敏锐,博学多才,然太过跳脱,行事不拘礼法,可为帅才,但不可做一教之主。因为一教之主要的是审时度势,先贤老子西出函谷关之时所言,盛世不见道。当今天下太平,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带领武当众弟子避世清修远离俗世的掌教,而不是一个胸怀抱负之人,所以最后,师傅选择了那位大智若愚的二师兄做了掌教。
而孝帝即位之后,边关在此告急,山凡第一个向山振请命,愿赴边关,一平战乱,但是山振以大师兄山清修为更加高深为由,拒绝了自己的请命,最后是大师兄山清一人一剑,守了雁门关四百年太平。
大师兄为国戍边,二师兄执掌道家,而他自己,仅仅是道家山字脉的一个殿主,这让胸怀大志的山凡私下里郁郁寡欢。而更让山凡着急的是,当今陛下以礼治国,以法治国,儒、法两家顺势崛起,两家的书院已然遍布天下,而在这种当口,师兄山振却向孝帝请辞,请孝帝免去自己国师一位,说是,武当弟子当清心简修,盛世之中当远离俗世。而孝帝更是欣然应允,让儒家掌教接替了国师一位。
山凡见当今国教,曾经辉煌一时的道教,却在这功成名就之时急流勇退,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师傅好不容易一剑一剑为道家劈出来的大好时局就这么被糟蹋了,他不甘心自己一腔热血满腹经纶无处施展,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一辈子就只能在这武当山上养老度日。
而此时正阳殿中的山凡,随着自己的思绪,已然是越陷越深,不知不觉手中的杯子依然被握碎,而被碎片划破了手掌的山凡却好似毫不知情,只是目光定定的望着地上,低头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