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的都城,京都,坐落在云国中原偏北的地方。在这座城市的最中央,便是皇帝老儿的老窝了。这片巍峨的皇宫,称作紫禁城,其名字的来源是紫微星,古籍《后汉书》曰“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宫,象而为之”。而皇宫普通人也进不去,是百姓们的禁区,所以被称作紫禁城。
整个京都的外城共有九道门,而皇宫有四道门,所以在京都生活久了的老人们,喜欢亲切的称这座城为四九城。
在四九城城南,有一家木匠店,这家木匠店做工精细,价格公道,城南的人,不论是王公贵族亦或是寻常百姓家,都喜欢在这家店定做家具。寻常百姓是喜欢这家店的公道,物美价廉,店里的伙计也很客气,从来不会因为生意的大小而对来客区别对待。而王公贵族喜欢这家店,则是因为这家店大有来头。
这家店没有店名,只在收银的柜台上,刻有一个“墨”字。这个墨字,便是这家店最响当当的招牌。
墨家的弟子,不似儒家弟子。儒家弟子多是世家弟子,而墨家弟子则多是寻常百姓。这也是儒墨两个原本同根同源的流派,最后却势同水火的原因。
墨家祖师墨翟,曾师从儒家,然而出生贫贱的墨子,对儒家的“礼”产生了不敢苟同的想法,墨子主张节用,抨击君主、贵族的奢侈浪费,他认为“礼”不应该以这种方法体现出来,他尤其反对儒家的厚葬之俗,所以才有了修身一篇开头的几句话“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焉;丧虽有礼,而哀为本焉”。而宫中所提倡的礼乐,更是墨子极为反对的“礼”。
且墨家主张的“兼爱”,与儒家主张的“仁爱”是导致这原本同源的两家最后分崩离析。
儒家认为万物尊卑有序、长幼有差,人们当各司其职,位尊者当如夜空的皓月,照亮夜空,而位卑者当如夜空的稀星,拱卫明月。儒家的仁爱更体现在尊者对于卑者的仁爱,仁慈。
而墨家认为万物皆平等,墨家认为君王应当与天一样,因为天“兼爱”,天不会因为你是王公贵族而爱你多一些,也不会因为你是布衣平民而爱你少一些,天对于苍生的爱是平等的。
所以,历经了千万年的沉淀之后,这两种伟大的思想体系最终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主张尊卑有序的儒家思想受到了那些世家大族黄紫公卿的推崇,而主张平等兼爱的墨家思想则赢得了众多百姓的尊重。一个占据了至高的庙堂,一个占据了偌大的江湖,而最后,这两家并称为显学,是诸子百家中门徒最广的两大家,如今书院中的学子,不论是世家弟子或者是寒门学子,非儒,既墨。
而在前朝的末期,民不聊生,墨家弟子多是寒苦人家出生,他们对阳朝暴政有着最为切身的经历,所以在高祖冯云大势未起之时,曾多次受墨家弟子的帮助,在高祖的铁骑踏破了阳朝的宫门后,数千年一直被朝堂排挤的墨家弟子,终于也跻身了庙堂之上,在云国的高官中有了一席之地。
而这个京都城南的木匠店,便是如今墨家的总舵。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木匠店,然而当朝的墨家巨子,工部尚书墨渠却经常来此为学子们传道受业,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墨家弟子们心中的圣地,而这个木匠店,也为那些远道而来进京赶考的墨家弟子,提供食宿。
这一日,木匠的掌柜的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来到了这家木匠店。这年轻人正是张清。他拿着当时王玄给他的推荐信,一路向东行,来到了京都附近,找到了墨家的分舵。而墨家的分舵主看到了道家掌教的印章以及纵横家的嫡传弟子印后,立马对张清重视起来,通知了总舵的人。而总舵的人将此事告知了墨渠后,最后,在墨渠的示意下,他们将张清请来了京都。
张清随着掌柜的进入了木匠店,木匠店的一楼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家具,络绎不绝的客人来店铺中来来往往,而张清一身破旧的衣裳显得特别的扎眼,无论是店铺的工人,或者是前来采购的顾客,都或多或少的用或奇怪或鄙夷的目光打探着张清,前者多是墨家的门人,而后者则多数是顾客,因为在京都这种地方,即使是墨家弟子,也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张清似乎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也不知是早已经习惯了,还是真的对这些目光不在乎。就这样,目不斜视的张清随着掌柜的上了木匠铺的二楼。
到了二楼,终于让一直面无表情的张清出现了一丝形色于脸上的波动。上到二楼后,映入张清眼帘的是一群与他一般衣着不显的布衣学子,他们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书,如痴如醉的看着,这些学子大的估计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估计只有五六岁,而当张清想问掌柜一些问题的时候,却发现到了二楼后,掌柜的便微笑着告退了。
看着这些芊芊学子,张清的心头有一丝说不出的悸动,他围着二楼慢慢的走着,看着,这些学子每一个都心无旁骛的看着手中的书,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张清这个人。当张清走到了二楼正中央后,看到了一扇屏风,张清绕过了屏风,看到了两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在屏风后,有两个人对坐而饮,其中一人衣着朴实,容貌平平,但是坐姿笔挺,如古刹洪钟一般,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魄,而另一人穿着一身短打,容貌比之前者可以说是俊秀了,看起来也比前者年轻许多,但是就是这么一位相貌堂堂的公子哥,却给张清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饮茶的二人见张清来了后,衣着朴实的那人对张清点头微笑示意,而后说道:“你就是王家那个小子信里提到的张清?”
张清道:“是。不知二位前辈?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呵呵,我是墨家墨渠,我身边的这位大人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朱邪,朱大人。”
那位短打青年闻言赶忙放杯行礼,说道:“巨子折煞晚辈了,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今日晚辈只是前来拜访巨子,巨子还是别拿晚辈开玩笑了。”
而张清闻言,胸中激荡不已,世间显学之一的墨家巨子,如今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如何不让他激动,但张清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平静,行了一大礼,恭敬的说道:“后进学生张清,见过巨子,见过朱大人。”
墨渠微笑示意张清不必多礼,而朱邪见张清站着,则拉着张清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说道:“来,坐,你们聊,我们这种人啊,没有坐着的命,早就站习惯咯。”
张清坐下朱邪道谢后,便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墨渠,不是他张清不懂礼数,而是眼前的这位大人物,是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依然没有放弃做一个读书人的原因。
墨渠看着眼前的张清,问道:“你的大体情况王玄在信中已经和我说了,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张清正襟危坐,答道:“巨子请讲。”
墨渠看着张清的眼睛,说道:“王玄说,你是贱籍,不得入私塾、书院科举,已然是仕途渺茫,但是你却依然没有放弃读书,是吗?”
张清闻言,落寞的说道:“是,晚辈从未放弃过。晚辈坚信,苦心人,天不负。终有一日,这天下不会再有什么贱籍的存在,天下读书人,都是学子,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父母家人犯下的过错,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不应该再由下一辈的来承担了。不该这样的。”
墨渠看着眼前的张清,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为了这些贱籍学子不惜拉低身份前去纵横家赊刀的自己,想起了那个夜晚在酒肆酗着酒的自己,一遍遍的对自己说着,这个世道,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墨渠长叹一声,说道:“我曾有过这种想法,但是要实现他,太难,太难了。我如今已然入局,身不由己,所以我需要一个重新入局的人,打破现有的规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清是何等聪明,别说等闲之辈四个字了,如果张清不是聪明人中最拔尖的那一批,以王玄那骄傲的性子,也必然不会看中他,更不会将他推荐给墨渠。所以张清只是微微思索,便明白了墨渠的意思,答道:“巨子,晚辈明白。晚辈听王公子说,巨子也同样想为我们这些贱籍学子打开一条出路,只是巨子早已入局,在朝中行事有太多的掣肘,所以希望有一个人来替这些学子开路。而晚辈年轻,又幸运的遇到了王公子,将我推荐给了巨子,且晚辈正是贱籍学子,不论是身份或是背景,都是无二人选。”
而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未曾开口的朱邪说话了,朱邪说道:“不愧是天纵之资看上的人,英雄惜英雄,天才惜天才啊。但是年轻人,你可要想好了,你知道你日后要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吗?”
听闻此言的张清,将背拔的笔直,字字铿锵的说道:“晚辈张清已饱受这所谓的贱籍之苦,这天下有多少无辜的有志学子因为这荒唐的原因而抱憾终身?晚辈不愿自己的悲剧发生在更多人身上,晚辈曾对王公子说过,若是能为天下的贱籍学子铺出一条坦途,我张清这二两骨头,何惜?”
墨渠闻言后,也是站起身来,说道:“好。那么张清,从此以后你便是锦衣卫的一员,你日后就随着朱大人了,贱籍学子,唯有从军一条出路。而锦衣卫乃是军中编制,在这个体系中,才有你的出头之日。而日后你将要做的事情,相信也不需要我多说了,我只希望有朝一日,身居高位的你,莫要忘了今日之张清,莫要忘了你对天下贱籍学子许下的诺言,莫要忘了你的王公子是为何将你送来京城。”
张清躬身道:“巨子放心,我张清毕生之志,矢志不渝。王公子与巨子还有朱大人的知遇之恩,晚辈不敢负,对天下贱籍学子的承诺,晚辈也不敢忘。”
墨渠听完后,定定地看着张清的眼睛,而后在朱邪不敢置信的神色中,对着张清一揖及地,说道:“墨家学子墨渠,替天下那些永无出头之日的贱籍学子,谢过张先生。”
张清见状,跪下行礼,久久不肯起身。
一旁的朱邪将二人扶起来后,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对张清说道:“张先生,不对,张大人,你拿着这块令牌在城中随便找一处衙门,进去以后将令牌示人后,告诉他们你是我朱邪新招的手下,便有人带你去我的府上了。你先去把,我一会儿就回去。”
在送走了张清后,朱邪与墨渠二人散步到了木匠铺后院的池塘边。良久,朱邪开口道:“唉,我是提刀的,不是读书人,但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骨头,是我朱某人最佩服的。”
张清说道:“唉,希望这位张先生能够坚持到最后吧。陛下如今有这种想法,也是这些贱籍学子的运气啊。”
朱邪说道:“是啊,陛下对如今的形式,无论是在朝或是在野,都有所不满,这些世家门阀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是终归是扎根太深了,有些世家的渊源,甚至比云国还要久远许久许久。如今北荒看似屡屡犯边其实不足为虑,所以陛下要有一个人,来替他打破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张清道:“然而历朝历代的变法,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站在这些庞然大物一般的古老世家的对立面,替陛下做一些陛下不方便做的事,而张清,出生贱籍,了无牵挂,身无长物毫无羁绊,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朱邪点头道:“是啊,当年陛下让孙指挥使物色一位这样的人后,我就知道了,这天,要变了。”
这是,一阵微微的秋风从院子里刮过,将池塘中的荷花吹得漂浮不定。
看着池塘愣愣出神的墨渠暗道,或许,在我这片青萍之上,刚刚刮过了一阵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