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闷不吭声走了大半天，总算到了一个蹴鞠场。此刻场上正有人在踢蹴鞠，场边三三两两站着打扮华丽的贵女。春天万物生，场上少年们个个赤裸着上身，那腹肌那胸肌，养眼非常。不过碍于身份，贵女们无不拿着扇子半掩住自己发红的脸颊，眼神游离。她们想要逃离这满场春色，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却逃不过满场散发的男性荷尔蒙，偶尔也会偷偷大着胆子瞧上几眼。
明雅的脸也红透了，只不过没带扇子，她以绢巾掩了掩，眼神不住乱飘，最后飘在我身上。而我，面色正常，正专心看着场上蹴鞠实况。“姐姐，姐姐用绢子掩掩吧，莫叫人说嘴。”
“看球呢，没空掩。”我恨不得伸长脖子去看，叹息前面那几个贵女长得实在太高，踢到她们那的时候我都见不着。
也许是上天为了满足我，少年脚下的蹴鞠一个没使好力，高高地跃起，朝着我这飞了过来。刚刚还聚在那块的贵女们娇声尖叫了一声四下散开，明雅也下意识躲了开，那颗圆滚滚的蹴鞠就这么飞到了我的面前。
我一脚将蹴鞠踢了回去，“会不会玩球啊！”
蹴鞠就着我的脚，擦着少年的脑袋进了框。
那帮小伙子惊呼，领头的那个对我招招手：“喂姑娘，要不要一起玩？”
“好好好。”
我一把将外头的阔袖外衣脱了下来扔给明雅，明雅都来不及拉住我，我就边向着场内走去，边粗鲁地将裙子提起绑成一坨确保不会对我征战沙场有影响。“来来来，哪边开始啊？”我将发钗一一取下交给场外服侍的女官，伸手扯了盘子上用来标记队伍的长锦带，随意抓了个高马尾。“有彩头吗？”
领头少年指指挂在一侧的红球，“我们也不知道，就等胜了打开红球瞧瞧。”
少年接了蹴鞠，对我拱拱手，“楚湘王次子莫子渊。”
我学着他拱手，“明国公三女明宝儿。”
“你就是那个桀骜不驯才貌不扬的明宝儿啊！听说前几天你砸了礼部尚书小女儿两坨烂泥巴。”莫子渊兴奋地指着我，周边的少年也围了上来，一听说我是明宝儿，个个都睁大了眼睛。这种感觉就像我小时候去了一次边外，瞧见几只骆驼，十分稀奇。
我扯了扯嘴角，抱拳尬笑：“哈哈哈是我。”
“怎么你们都没见过我吗？大家不都住一个京都。”
莫子渊摆摆手：“今天来的都是皇家子弟，我们极少在京都走动。就是有宴席大多男女分席。您这样的名人有时候还不来参加聚会，大家都没办法一见呐。”随后他指指我背后，“今天来的人不是同姓皇室子弟的就陆则栩一个。”我回头一看，嘿！还真是他！现在正跟明雅聊天。接着莫子渊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啊！你是不是还问过陆则栩他喜欢你还是喜欢你妹妹啊！”
我恨不得上手捂住他的嘴，但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我只能保持尬笑，然后咬牙切齿地说：“能不能闭上你的金口？咱们踢球好吗？”
少年们爽朗大笑，各自不在意：“没事没事，咱们都知道你的事迹。都很崇拜你呢，能不能带我们耍？听说京都第一横是你啊。”
我一把抢了蹴鞠，一脚踢开，恶狠狠说道：“踢球！”
“哈哈哈哈！”
“闭嘴！”
皇家子弟们虽然不如王宫外那帮小子丫头踢球猛烈，倒也叫我用上了几分力气。我跟着莫子渊追着那颗蹴鞠，你来我往踢得格外爽快。这小子还有空问我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什么京都外哪家的蜜饯果子好吃，哪里可以买到正宗的驴打滚。
我实在很好奇，你们皇家子弟天天就那么闲地想这些玩意吗？而且我怎么知道哪里可以买到正宗的驴打滚啊！自己去逛一圈不就好了吗？！然后莫子渊十分受伤十分遗憾地告诉我，他一天大半时间在王宫的上书房念书，完了就是在宅子里躺，借此想博得我的同情来让我告诉他京都外的事情。而我也很残酷地告诉他，我一大半时间都在贵女的诗会上发呆，不然就是在去诗会的路上发呆。因此我们俩各自鄙视了对方三秒。
“你今天来干嘛啊？”
“过来相亲吧。”
“选会啊，那你就是过来凑数的吧？”
“呵呵。”
莫子渊一脚将蹴鞠踢向队友，然后忽的大叫：“哎小皇叔来了啊！”
“小什么黄书？”
我一扭身，大老远就瞧见了那一身象征最高权利的玄色袍子。我心下一紧，本想调整姿势站住脚的，结果啊，我这该死的左腿一下子绊住了我的右腿。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我十分狼狈地就要摔倒在地。
一边的莫子渊反应也是很快的，伸手就扯住了我的马尾。我顿时感觉头皮发紧双目上吊，下意识喊了声松手。结果这家伙真的直接松手啊，我就在半空停了几秒，面朝大地背朝天扑倒在地，激起一阵黄土。
莫子渊连忙道歉，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抬腿就要踹他。没等我真的踹到他，手臂一紧，被人拉了一把抱在了怀里。我咬牙切齿，手指着莫子渊，“你给我过来！”
莫子渊躲在别人背后，小心翼翼露出半张脸：“小皇叔。”
我：？？？
抱住我的那个人顺手将我调整了个姿势，我的脸直接埋在了他的怀里，什么也看不到，只闻到淡淡的药草的味道。“你们接着玩吧。”声音极为耳熟，我正在脑子里搜索是谁，就被抄腿抱起。
重见天日的我这才看清楚这个胆大的男人是谁：“莫守陈？”
“嗯。”莫守陈的神情淡淡。其实我觉得更像是面瘫的那种寡淡感，莫挨老子的那种，超凡脱俗的寡淡感。“你看看自己哪里有受伤？”
“头皮。”我果断地指着脑袋，“莫子渊…啊小郡王，刚刚扯住了我智慧的根源！”
莫守陈扫了我一眼，原本莫挨老子的超凡脱俗瞬间破裂。我只看着他稳稳地将我抱到蹴鞠场一边搭得简易的棚子那，一路上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你想笑就笑吧，我觉得你憋笑憋得脸快褶成包子褶了。”
莫守陈突然就很紧张：“有吗？”
我状似严肃地，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然后我就脑子一空，可能平时跟我哥胡闹习惯了，我伸手就扯住莫守陈的脸向两边拉了拉，拉得都快变型了。十分严肃地告诉他，“殿下还是多笑笑好。”
“…额，老臣参见淮王殿下。”
我一回头，就看见个胡子花白背着个大箱子袖子上别着红袖章的太医弯了九十度腰向着我们行礼。然后我的手还没有松开，被拉着脸说话的莫守陈言语含糊：“史太医，你给巧巧看。”
“是，老臣这就给巧巧姑娘看伤。”
我松了手，一脸尴尬：“他说的是，瞧瞧看，瞧瞧看。”
史太医真不愧常年混迹官场，立马了然于心，连连点头。
我被放在了竹凳子上坐着，一边的史太医放了大箱子，将我的双手翻了翻，又托着我的手臂伸了伸确定没有伤筋错骨，最后取了一方帕子和牛皮水袋：“贵女并无大伤，只是手掌与脸颊略有破皮，殿下小心冲掉伤口中的黄沙便无大碍，也不会留疤。”
“哎，这点小事，就不用殿下亲自动手了。”我赶紧从半道就截了史太医的东西，“自己来自己来。”
莫守陈不吭声，劈手又从我的手里抢了帕子和水袋，然后蹲在了我面前。清水冲洗我的伤口时微微有些灼烧的痛感，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使劲盯着场上赤膊踢球的少年们。
“你很喜欢蹴鞠吗？”莫守陈站起身挡住了我的视线，用浸了水的帕子擦着我脸上几道擦伤。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轻柔到我都怀疑根本擦不掉伤口里面嵌着的黄沙。
我想也没想回答：“喜欢彩头。”
莫守陈一个没控制好力度，帕子凶残地碾过我的伤口，他很不解地看着我。我捂着脸，更深入地解释：“就是钱。”
莫守陈恍然大悟。
“明老大！咱们这边拿彩头了！”莫子渊抱着个比他头都大的红球，满身是汗地大跨步朝着我们这边跑过来，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可就在离我们几步远的距离时，他硬生生收住了脚，干得裂皮了的嘴唇动了动，踌躇了一下，指着我问：“小皇叔你干什么呢？”
我回过神，才发现莫守陈正往我脸上缠纱布，已经有大半的脸被包了进去。我急忙抓住他的手，“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呢？”
“防止伤口感染啊。”莫守陈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他看着我跟莫子渊的眼神跟看个憨憨没什么区别，而我跟莫子渊看他的眼神也跟看个憨憨没什么区别。
我将他的手慢慢挪开，然后一股脑将他给我缠的纱布扯开。“你这样我伤口都透不了气，再说了你再晚点缠，我伤口就愈合了。”
憨憨莫守陈发问了：“我做的不好吗？”
我看着莫守陈略微失望的模样赶忙又缠了回去：“好好好。”
莫子渊欲言又止，最后转身就走。我一边缠纱布一边问他：“干什么去啊，不是赢了吗？”
“我没眼看了。”莫子渊潇洒离去。
我也觉得没眼看了。按理说，这个从小储君培养，大了培养储君的人，没道理这么憨憨啊。为了防止气氛尴尬，我随便扯了个话题开始跟莫守陈聊天：“咱们接下来干什么啊？这蹴鞠也赢了。”
“跟我一起去见圣上。”莫守陈回答的同时也把我脸上重重缠绕的纱布绑了个紧，我当下就觉得脸上紧紧的。再联想到明玉之前说的风靡全京都的瘦脸法，我估计还真的很瘦脸，亲测中。
一边当了空气很久的史太医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太医，然后他就递过来一面铜镜给我。两只手伸出来，对着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个嘴的我上下比划形容，不住赞叹：“啊，殿下的手法真是纯熟，老臣自愧不如。看这打的结，真是美丽又干脆，衬托的贵女容貌更加光彩动人了！”
史太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都绑成这副鬼样子了你还看得出来我光彩动人？果然官场黑暗，就连太医都要练个嘴皮子来艰难度日。然后我就看到莫守陈不可避免的嘴角上扬，很官方地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就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