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无语。
忽然檀允真呵呵自己笑将起来,差点吓着钱宗,钱宗心想:真是一个穷咋呼的孩子!
檀允真唱了一个无礼诺,说道:“大人,恕我无礼,刚才您可听到什么声音?”
“啊,有吗?这书房只有你我,隔墙有耳?难道,还有什么声音吗?”
“刚才,是几个手下的丫头在外面唧呱,在我府里当丫头是最压抑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想啊,她们沾着我们这些当兵的,也是苦了她们了。”
“怎么说?”
“父亲治家如治军,家(军)法森严,除了我有时候还俏皮一点,那就要算这些放肆的丫头了,没事,我也想梳出两个小辫,在这个家里横行无忌一下!”
“乱说!”
“您是不知道我父亲,那个倔劲,他老人家跟我们也说,他自己有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总是那么一条道走到黑……我这么说,在背后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这样好了,我跟你讲讲前些时过襄阳,在一个叫隆川的地方,我们军中发生的事情来……
“我们左翼队里有一个刚刚的小伙子,精力过剩,趁着晚上宿营的机会,到一处农家闲溜达,精虫上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结果睡倒了一个女娃。
“本来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人家女娃没有告到官府,也没人向军中倾诉……但父亲不知道从哨兵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当即按照‘骚扰地方、强奸民女’的罪名把那小伙子结结实实绑起来,依军法要立即杀头问罪,并要宣示地方,以儆效尤。我们都很着急,时间很紧,这汉子一会就要没命了。
“后来,不知道那女娃的父母和里正、亭长什么的,怎么的都知道了,便一起过来要给那个熊小伙作保,齐声要把这女的嫁给这个孩子……”
钱宗这边没等檀允真说完,直接插话道:“若这女娃都是自愿的,怎么能判‘骚扰地方、强奸民女’之罪呢?”钱宗地方任职多年,深谙刑名之道,听檀允真如此说,心中有些哀伤惋惜之意,忍不住问道。
檀允真苦笑道:“是小侄没有说清楚,那小伙回营的时候,天已大亮,被巡查的哨兵队发现,按营中规矩,不得私自出营,一旦被查到,那也是四十军棍的罪责。日值官当即送到父亲那,他那时正好在,问了这孩子出营的原因。正询问之时,那孩子挣扎之间,从怀中掉下一个红色的女人肚兜,事情便泄露了。
“父亲大怒,问那孩子那女娃的事,那孩子就实说了此事。父亲确认小伙子是否是强迫的,那孩子也忒耿直,说是的,那会那女子是有些不情愿来着。当即父亲便发下话来,命人去找这女孩的地方里甲和家人,一经属实,便要验明正身,以军法立斩不饶……”
听檀允真这么说,钱宗沉默了,那边檀允真继续说:“我至今还记得那孩子还是从溧水招过来的,长得还算过得去,学东西也快,在打汉中城的时候,头一批登上的东城楼,又一把火烧了吊桥,杀了好些个齐兵,自己也多处受伤,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正是靠着他的苦战,我们才杀进城去的。
“我爹高兴,当即任命他为队长,管一百号人的骑兵队,那不光亮去了吗?哎,结果,这事情好难办。父亲坚持要将他斩首示众!
“那天阴沉沉地,到后来,那女娃居然哭着自己跑过来,说是她诱惑他来的,父亲还是要杀,他说:‘军法如山,不能殉情,大军过处,本应秋毫不犯,而溧水许某某虽有军功,但功过不可相抵,其夜间强行闯入良家,图谋女子之不欲为,已是禽兽之举,加上私自出营,邈无法纪,依军律先打四十板,然后枭首示众,传首地方,以安地方之心,以戒军中将士。众人求情不允,戴罪立功不允,说军法就是军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末了,这个人还是没有保住,天下估计没有几个心肠硬过父亲的人了。”
钱宗喃喃地说:“军令如山啊。”
“对,当时我大哥也是这样一句话,只是我一直没有明白。”
“那女的后来怎么样?”
“不知道。那汉子最后到死,也没有求饶,真是一个硬汉子……后来我们倒是把那熊小伙头颅和身躯缝在一处好好埋葬了。有时间,我们再去襄阳,有兄弟说还是要过去祭奠一下。有的人,死了太可惜了。”
钱宗听着,想起檀明恶的那张总是异常严峻的脸,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突然,钱宗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在汉水边,那几个齐国人,为什么要自杀?被戳死了,是死;自杀,不也是死吗?”
檀允真点点头,好像想起了当时的现场,冷冷地说:“我开始也不明白,直到后来我们抓到几个齐国的俘虏,我们才知道,他们那边从文从武的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活不下来的话,真的勇士要选择一个有尊严的死法,要是被我们捅的稀巴烂,他们托生的时候,只怕神仙也认不得。尤其是那些当了官的贵族,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窝囊的死。说句实话,这就是他们可怕的地方,也是我比较……尊敬的地方。我们中间,窝囊废有的是,活着窝囊,死的也一般窝囊。”
钱宗不再搭话,好像高僧入定,任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