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曦在黎清遥府邸长到十四岁时终于回到了侯府。
侯府本该是一家团聚、共享天伦的和乐景象,然而与此相反却是一片戚戚。
去黎府接梁晨曦,是突然收到了黎清遥的亲笔信函,大致内容是说小姐病已痊愈,可接回。但当梁侯抵达黎府时,梁晨曦却在昏迷中,而黎清遥只留了药方,人却不知所踪。
黎府大管家黎成只说,“公子留话,按方服药,小姐定无大碍。请侯爷在小姐病好之后,将小姐带回侯府。小姐原先的病已经医好,此次只是风寒。”
等梁晨曦醒了后,发现师父不在身边,猛然记起先前之事,便急忙起身,喊着要见师父,听闻师父早已不知所踪后,猝然倒下,两眼直勾勾地不再言语。
梁侯问梁晨曦的奶娘王氏和随侍云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二人均言不知。只知小姐淋了雨,被公子抱了回来,公子守了一夜,午时才离开,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看出端倪的梁侯找到黎成,希望务必见黎清遥一面。
这情况分明是他的曦儿和黎清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希望黎清遥可以同他说清楚。
但黎成只能抱歉地告知梁侯,公子行踪难测,自己也不知公子去了哪里。
等离去的那一天,梁侯也没有等来黎清遥,只好留封书信予黎清遥,感谢他多年对梁晨曦的照顾,也希望可能的话再见他一面。
因为梁侯认为凭自己对黎清遥的了解和感觉,黎清遥应该不会做出伤害曦儿的事情。而且如果他真的做了,他也不可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丢下曦儿消失掉。所以一定是自己的女儿对黎清遥有了超出师徒的情感,而黎清遥不愿接受才毅然离去并希望自己把女儿赶紧接走。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梁侯希望自己能说服黎清遥接受他的女儿。对于他来说,门弟礼法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的女儿,更何况如果不是黎清遥一直以来的悉心医治,他早就失去这个女儿了。
如今,他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痛心绝望,更害怕女儿就此沉沦下去而让自己再次面临失去女儿的情境。
而现在,既然黎清遥不在府,他也只能依黎清遥所请,先带着梁晨曦回侯府了,只求黎清遥可以尽快见到书信来见自己,尽早把女儿从痛苦中拯救出来。
就这样,任人摆布而不自知的梁晨曦,随着梁侯离开了生活了十年的黎府。
*
回到侯府第二日上,梁晨曦依然眼睛直勾勾地一言不发,一副只剩躯壳,失了魂魄的景象。
侯爷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请太常府太医令张大人来府。
张大人施了针。
一刻钟后,梁晨曦忽地咳了起来,被扶起身,哇地吐了一大口淤血,阖眼倒下。
翌日,梁晨曦醒来,总算恢复了神智。
全家大喜。
梁家本就视梁晨曦为掌上明珠,再加之她自小离家,此时回府后更是对她万般疼爱,恨不得给她揽星摘月,可梁晨曦自回府后,先是失了魂魄,后又日日夜夜以泪洗面,惦念黎清遥,惦念黎府,丝毫不为所动。眼见着梁晨曦日日憔悴,全家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梁侯与在府的三位兄长梁宇、梁空、梁玄每日都会前来探望梁晨曦。
二嫂赵氏、三嫂柳氏每日也会陪着主母阴氏到梁晨曦房里坐坐,一起说说话,给梁晨曦讲些府里、府外的事情。
侯府下人们只道,梁家小姐走的时候病怏怏,回来的时候还是病怏怏,这病看来是治不好了,都唏嘘不已,万分小心地伺候着。但阴氏还觉不够,又特意把自己身边调教好的小丫头芙蓉、兰儿,调到梁晨曦房中伺候。
每日梁晨曦的吃用,阴氏更是问了一遍又一遍,样样亲偿,件件过手。
梁家上下倾其所有,只盼着梁晨曦赶快恢复精神,就像他们在黎府见到的曦儿般生龙活虎。
可无论侯府上下如何围着这位梁家大小姐转,梁晨曦就是每日有气无力,双目无神,极少言语。
回府一个月后的一日清晨,梁晨曦突然恢复了精神,笑着对云儿道:“云儿,昨儿个我梦到师父了。我日日昐,日日昐,昨儿个我终于梦到了。我梦到师父终于开门了,他走到雨中对我说,不是我做错事了,也不是他不要我了,是他还有其它事情要做,不能再陪着我了。师父对我说,想他就写信给他,他会看到的。”
说着说着,泪水从梁晨曦的笑眼中悄然划落,她不觉地继续说道:“云儿,我太想师父了!云儿,快拿素帛来,我要给师父写信。”
阴氏很快就得了消息,急急赶来看女儿。
阴氏一进门就看到了面露喜色的女儿,大大松了一口气。
“母亲,曦儿给母亲请安了!”虽说是请安,可梁晨曦行的却是肃拜,“曦儿不孝,让母亲劳心了!”
阴氏赶忙扶起女儿,抱着女儿失声哭了起来。
她的女儿终于活过来了,终于回来了!
梁侯忙了一天的公务,刚回到家,就见大管家梁春眉开眼笑地来禀:“侯爷,小姐好啦,正和主母、公子、少夫人们在膳厅等您用膳呢!”
梁侯不可置信地让梁春又说了一遍,听完急急地往膳厅去了,连朝服都顾不上换。
梁侯一进膳厅,明显感到与往日不同,厅里有了笑声。
梁晨曦见梁侯回来,连忙起身给父亲行礼,被梁侯给拦住了。
梁侯开心地道:“人好了就好!”
*
这段日子,梁晨曦怀着满心的伤痛和委屈,除了流泪,不知如何宣泄。
她就是想不明白,师父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自己了呢?
她不能离开师父,她要求得师父的原谅,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如果自己没有做错,师父——那么疼爱自己的师父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自己了呢?
可师父却不给自己机会,雨下得那么大,她求得嗓子都哑了,拍得手都无力了,可师父就是不开门。
现在,她回了侯府,与师父天各一方,她要如何求得师父的原谅?
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师父了自己要怎么活。
从她记事起,她的人生中就从来没有一天看不到师父,师父就是他的一切,就是他的天。可现在,师父却把她的天打破了,她的整个世界坍塌了!
但,就在昨夜,师父回来了,虽然是在梦中,可他却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师父给了她希望,师父让她写信给他。
她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师父说,但她要先求得原谅。
她要让师父消气,让师父回心转意,让师父接自己回去。
不能嫁给师父也没关系,师父说不能嫁就不嫁,她只要能留在师父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
十日后,梁玄来找梁晨曦。
房门开着,他一眼就看到小妹正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两眼无神地盯着窗外。
梁玄叹了一口气。
——小妹确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见着人也会说会笑了,可留她一人时,还是一副落寞模样,她的心终还是没有回来。
梁玄对梁晨曦道:“送信的回来了,说黎公子云游在外,还没有回府,信留给管家了。”
梁晨曦看着梁玄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出神,盯得梁玄心里毛毛的,怕小妹又回到过去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模样。
终于,梁晨曦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道:“四哥,我知道了。我没事。留我一人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梁玄离开了,梁晨曦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日头从对面的房沿上忽地落了下去,窗外枣树上的黄莺两声鸣啼后,拍拍翅膀,寻着日落的方向飞走了。
梁晨曦突然对坐在窗外廊下栏杆上绣花的云儿道:“云儿,我要给师父写信!”
她不死心,她要像那窗外逐日的黄莺般,太阳去哪儿,它便寻去哪儿,她要写信写到师父来接她。
梁晨曦开始日日写信给黎清遥,她把对师父的怀念,对师父的思念都写在信里。
她只有在写信时,才能感到自己与师父是相连的,是没有分开的。
她也只有在写信时,才能感到希望——师父终有一天会来接自己,或者允许自己再回到黎府,回到他身边的!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梁晨曦得到的回复永远是:信已送到,黎公子还在云游,不曾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