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达的身体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着。
连日来,探望冯达之官员络绎不绝。虽总被冯诺婉言回绝,但他们依旧会隔日再来。
梁晨曦也没闲着。
长子是梁晨曦的祖籍。虽梁禹梁炎举家生活在咸阳,但仍有大批亲戚生活在上党,其中不乏为官之人。他们无法见到冯达,便使家眷来拜见梁晨曦。
梁晨曦在上党生活的十年,梁禹每年都会回祖家祭拜并探望亲人,但那时梁家人不知道梁禹来上党其实是为了看望梁晨曦的。从六年前开始梁禹就再没有回过长子,但这并没有断了梁禹与祖家的联系,祖家每年都会派晚辈上京拜见梁禹梁炎。
如今听闻御史大夫冯通之大人携夫人因伤住进了官邸,梁家怎么能够不好好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通过梁家姑娘拉近与冯大人间的距离呢。御史大夫虽没有当年封侯并位居太尉一职的梁禹权力大,但也是位列三公,对官员升迁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更况且冯大人还是皇上眼前响当当的大红人。
对于梁禹梁炎失势后的梁家人而言,身处长子的冯达是如久旱逢甘露般的存在。
初时还只是居于长子的亲人,很快连附近诸县都有亲人前来拜见,只要能挂点边都口称亲人恳求一见。
与人会面,尤其是闲聊,对于梁晨曦来说,那当然是能免则免。这些人虽是她的亲人,但她对此并没有感觉。她连与父母亲对坐一堂闲叙家话都烦燥,更何况是些对她而言完全可以称作陌生人的所谓亲人。她完全不知道,与这些人有什么可言的。
然,出乎她意料的是,虽然冯达把众人都挡在了门外,却希望她去会见亲人。
冯达只言,“闲着也是闲着,见见亲人只当打发时间吧。”
她知道,冯达每行一步,每言一句都是有意图的,既然冯达希望她去,那就一定不只是他言的那般简单,肯定是出于某种需要,否则他不会明知她不喜与人交往,还让她去。
梁晨曦纵然有一万个不想去,但还是抵不过诱惑,想知道冯达让她那般做的原因,故而还是去了。
每次她回到冯达身边的时候,冯达都会问她见过谁了,聊了什么,却也只是问问,微笑着、颇有耐心地听听她的回述,除此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让她能猜出他真实意图的言行来。
渐渐地梁晨曦失了耐心,既然搞不清冯达的意图,还干这无聊之事为何。她开始拒绝会客,反正冯诺一定能想出不得罪任何人又让众人无话可说的理由,而且就算亲人们埋怨,她也不在乎,反正她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也不想直接询问冯达“原因何在”,如果冯达再次因不愿告诉她而七扯八扯,她不知自己会当场做出何种反应来,而且她也不愿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冯达对她的欺瞒。
她如今依然不知冯达的身体为何会比常人恢复得快,冯达总顾左右而言他,黎伯也没有给她一个能让她信服的交待。这件事对于被激起好奇心的梁晨曦而言如鲠在喉。
*
冯达在长子住到第十三日时,皇上亲派的护卫到了。
皇上得知冯达被刺后,十分焦虑。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失了冯达,便紧急派了禁卫军中的精锐到长子接冯达回京。
地方官员见此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如若冯大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那他们虽九死也不足以抵偿分毫。冯大人此前调派接应的地方守备,因出城时意外受阻而耽误了时辰,未能及时赶到,致使冯大人差点遇袭身亡,这一罪过虽然冯大人没有计较,但足以让他们胆战心惊了,现在终于有人接手冯大人的安全了,前来的禁卫军于他们而言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救命神仙。
在近百名禁卫军的护卫下,冯达一行起程回京。
起程前,云儿和受伤中毒的七名影子共八人被护送回黎府,由黎忠代为医治。
黎忠虽没有黎成医术高超,但毕竟也是自小黎府学医,医病不敢说名列前茅,医毒于在世的人中绝对是数一数二。此毒只是烈了一些,初时凶险,过后只需慢慢调治便可,交给黎忠完全没有问题。
之所以没有带他们一同回京,一是归途凶险,二是伤者太多影响回程速度不说还无法被很好地照顾,故而决定将他们留在能够更好照料他们的黎府。
如若不是处在朝局不稳之时,如若不是皇上急招回京,冯达也是不宜长途劳顿的。
马车上,冯达还无法坐起,半躺在梁晨曦怀里。
看到几日来,梁晨曦的变化,冯达很欣喜。
他派人暗中紧紧盯着梁晨曦,以防万一,可他的晨曦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意图逃脱或寻死的迹象。
他知道梁晨曦不会轻易放弃随黎清遥而去的想法。他知道一定有什么羁绊住了梁晨曦,暂时分了她的心。他不希望梁晨曦闲下来,他希望能羁绊住梁晨曦的事越多越好,这样可以拖延梁晨曦殉情的脚步。
冯诺来报,有梁家亲人希望拜见梁晨曦时,他第一个念头是拒绝,他知道梁晨曦不喜与人交往。可转念一想,或许可以试试,万一晨曦愿意,这也不失为一个可以让梁晨曦忙起来的好理由。
出乎他意料的是梁晨曦居然同意了。
面对梁晨曦,他不能用手段,不能威逼利诱,所以他只能靠运气,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根据梁晨曦的反应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当梁晨曦同意时,他仿佛看到了梁晨曦或许能够放弃殉情的希望——晨曦连这个都能同意,都愿意干,可见让她回心转意也不是不无可能。
如今,能够躺在梁晨曦的怀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满足。在此之前,他曾一度认为这是再也不可能的场景了。
几日来,梁晨曦虽然对他依然冷冷,但只要她不再表现出无视她,不再表现出一心求死,对他就是最大的恩赐。更何况,梁晨曦还在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这让他受宠若惊,甚至希望自己能够一直这样伤病着就好了。
*
冯达一行一路都没有再遭伏击,这是冯达没有料到的,或者说,如今的冯达内心其实是更希望对方动手的。
他不认为如若对方一心要他死会被禁卫军吓住,对方没动手只能说明对方还没到可以撕破脸的时候,他们现在在刺杀他一事上还失败不起。直接跟禁卫军动手和造反并没多大区别。成功还好,万一失败,他们就没有退路只能最后一搏了。
对于冯达而言,这既是件好事又是件坏事。
如若对方铤而走险,冯达很有可能会因此丧命,但皇上可以借此将对方一网打尽。皇上现在手里握有对方当年构陷晋王的证据,又有极大胜算可以在政变中获胜,现在之所以没有动手,只是想再做些动作削弱对方,让胜算更高一些,自己的牺牲更少一些,并不是不敢动手,不能动手。有个让皇上下定决心决一死战的契机也可以尽快将此事了结。
此事尽快了结是冯达现在最迫切的愿望。梁晨曦殉情一事之前,冯达还有与他们慢慢玩,慢慢周旋之心,而如今,他只想着尽早结束一切,远离皇上,远离官场,只守着梁晨曦活。就像他在梁晨曦中毒养病时一直对梁晨曦说的那样,回到黎府,回到梁晨曦自小生活的地方,过平淡的生活,同时实现黎清遥的遗愿,将黎府打理好,让黎府重复生机。
远离皇宫,远离朝廷,远离权力,远离京城,与梁晨曦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这曾经是他连做梦都在想的事。他一度离开了,虽然是以罪人的身份不得不离开的,但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为罪人。他本可以彻底离开的,可他还是放不下梁晨曦。没有梁晨曦,他不知道离开的意义何在,所以他又回来了。
为晋王雪耻?晋王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京城对他唯一的吸引力就是梁晨曦,而就是这唯一的吸引力却足以让他抛开一切,飞蛾扑火了。如若不是想正大光明地把梁晨曦娶回来,他才不会这么劳心劳力地回京城,做一件即使成功了也会自曝身份,自投落网之事。京城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大牢笼,权力于他而言毫无意义,只是毒药。
冯达的身体不允许疾行。
冯达一行每日只走四五个时辰,就近下榻所经县城。
虽冯达不喜张扬,但在近百名禁卫军的护卫下想不张扬都难。所经之地之官员皆城外拜迎,有些地方官员甚至出城十里,或到两县交界处亲迎,即使是途经原韩国地界时,官员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怠慢,而是无可比拟的殷勤。
“这样的架势堪比皇上小规模出巡,如若我与皇上有嫌隙,那么这无疑是将我推上死路的前奏。”见到一波更比一波甚的排场时,冯达对梁晨曦感叹道。
当冯达一行京城门外休整,预备进城时,冯达自语着“我又回来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无奈和惆怅。那第一次重回京城时的豪气与激情已荡然无存,此次回京剩下的只有疲惫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