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投射在湖面层层叠叠的荷叶上,其间的荷花四散着光芒,与显露其间的粼粼波光,交相辉映,而承轩就立于其间。
雀跃地向他急趋而去。
“承轩!”突然响起的四哥的声音,打断了自己前行的步伐。
承轩徐徐转身——
失声惊呼——那转而显现的脸分明是冯达!
看到自己,冯达笑了——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疯狂,越笑越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是冯达?为什么是冯达?
——我不要冯达!
——我怕!承轩,我怕!告诉我他是谁?告诉我冯达是谁?只有你能告诉我冯达是谁!
冯达倏尔停止了狂笑,动了起来,沉着脸向自己这边走来……
“不要——”拼着命地大喊。
骤然间睁开了眼!
真的是冯达!!
冯达就卧于自己的旁侧,正关切地查看自己的情况。
梁晨曦惊慌中推开了冯达,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一人梦。
梦太过真实,梁晨曦无法停止颤抖。
——此刻的冯达分明是温柔而体贴的。
梁晨曦蜷缩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冯达?
梁晨曦哭了……
冯达重新靠回梁晨曦,把她搂在了怀里,“都是我不好,吓着你了。突然间让你面对这么多事,让你混乱了。”
冯达轻轻地拍着梁晨曦的背,想让她好受一些,镇静下来。
“为什么你不是冯达?”梁晨曦呜咽道。尽管冯达是多变的、可怕的、令人心虚、使人不安的,但冯达的怀抱却始终如一的温暖、坚实而令人安心。怀抱中,梁晨曦停止了颤抖。在这个踏实的怀抱中,梁晨曦总能很快镇静下来。
“我是冯达!”冯达的回答依然坚定。说假无数的冯达最明白的一点就是,若想让别人相信,首先要做到自己相信,更何况“我是冯达”是他从计划变成冯达之时就开始一直内化的信念,内化到他已经完完全全意识不到自己曾经是谁,直到梁晨曦质问他是谁并掀开了他的伤疤,让他痛苦地重新面对那曾经血淋淋的事实。
“我知道你不是。我希望你是,可我知道你不是。”愈思及于此,愈伤心泪流。
梁晨曦不自觉地靠紧冯达,泪水浸湿了冯达的前襟。
冯达很欣慰、很开心。他知道梁晨曦主动靠向他是需要他时的不自觉表现。在梁晨曦受到了如此之大的冲击和打击后,仍然选择了依靠他,这让他感动欣喜。为了让梁晨曦安心,冯达停止了轻拍转而安稳地将梁晨曦搂在怀里。
“我是冯达!虽然没有被一直囿于冯府,但我确实是冯达。囿于冯府也仅仅是我五岁前的状态,随父进京前我从未踏出过冯府小院半步,所以我至今依然记得当时的情景,尽管那时我还很小。可没想到,那次的离开却让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慈母爱不再,换之的是七年如履薄冰、孤立无援地独自生活,什么都要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到十二岁后,我终于可以再回冯府了,可依然没想到的是,亲人已不再是亲人,家的感觉没有了。你应该是最能感受到这一点的吧?尽管父母还是父母,他们对自己如故般的疼爱,但自己就是无法再与他们亲近起来。不过,还好,再回晋阳,我是被派回去干事的。我每天要学习如何管帐、如何经营,为有朝一日接手管理组织钱物而努力着。虽然偶尔会回到京城办事,但大部分时间都奔波于各地。直到晋王出事,我被困在了王府,被刺伤,还差点就葬于火海。即使之后被救出王府也是九死一生,差点就死在了逃亡之路上。还好我活了下来,你不是说我身怀异骨吗,恐怕真的是那样的吧,我在王府受伤又遇火烧,连我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可却活了。康复后,我开始筹谋复仇,不为已去的晋王,为的是那些活下来的却因晋王一事无法光明正大地活于人前的袍泽。在搜集情报时,知道了你的情况,便有了假借晋王之书托组织于你一事。我与晋王一向有书信来往,模仿晋王的语气与字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我用近三年的时间谋划,两年前入仕,开始坐镇京城组织实施,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言尽于此,你难道还不相信我是冯达吗?我不是冯达,我还能是谁呢?”
——是啊!不是冯达我还能是谁呢?
——我只能是冯达!
三人成虎,假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更何况梁晨曦的昏厥给了他自圆其说的时间。如今在反复思考之后,他又给自己新添了履历,而这新添的履历从这一刻起便成了他身为冯达的一部分。
这些新添的人生,冯达不怕梁晨曦查。齐王与田柔夫人确实育有一子名赵峿,赵峿确实与冯达年龄相仿,确实八岁入宫,十二岁出宫,在宫里的生活状况也确实如他所言。不同的只是赵峿从来就只是赵峿,他并未在五岁时溺亡,十二岁出宫也并不是另有它用,而是实在无用。赵峿回了齐府后不久便病故了,被暗示成只是为了变回冯达的假死再合适不过了。这就是为什么冯达会在说假的一瞬间想到赵峿的原因。他言语间有关赵峿的事,因大多是真的,故而他说起来很顺,毫不心虚,梁晨曦听了也抓不住什么把柄,就算将来有一天梁晨曦要查,没了组织,她能依靠的就只有梁家。为了不生乱,梁晨曦不会明说明查,而是会向梁家人侧面打探。旁敲侧击就不可能打听到秘密,得到的也只能是这样明面上的东西。
“晋王是不是死得很惨?”梁晨曦信了。她对冯达的怀疑也是基于对冯达的了解。冯达身上的迷团太多,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可只要问他,他就总能给出解释,这一直让她心有不甘。如今好不容易被她抓住了把柄,她本以为可以问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来,可谁知事实也不过如此。是啊,不是冯达,他还可能是谁呢?像冯达这样树敌无数之人,如若冯达不是冯达,早就被人查出识破了。他如此了解京城和皇家之事,他就必然在京城、在宫廷生活过许多年,他的脸就不可能没人记住,他的事就不可能没人知道,有心要查的话就不可能查不出来,既然没有被查出来,就说明他说的是真的。当冯达说起在晋王府遭袭一事时,梁晨曦想到了赵承轩——九死一生的冯达,那承轩呢?她想知道被她害死的赵承轩到底被她害得有多惨。
“……没有。晋王是最早遇刺的。对方只是想他死,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近身一剑封喉。他们也是明白,刺杀晋王成功后,他们血洗王府才更容易,否则只要晋王活着,他人必然誓死保护又怎么会束手就擒,让他们那么容易就血洗了王府呢?”冯达本来是想说“混乱中,他也不清楚晋王如何”,这是最不容易出错也是最能避免纠缠的回答,可他还是不忍梁晨曦混乱,不想梁晨曦胡思乱想,只有给出肯定的答案才能让她安心,就算之后他会再次陷入困局,他也甘心,无非是再扯些谎而已。
“你亲眼目睹了吗?”
不出所料。
“对!”
“当时在场的人多吗?”
“不,就晋王、刺客与我三人。”不能再横生枝节了,要尽快完结这个话题。
“那刺客是谁?”
“不认识。我见晋王时,他就在场了。等我走到晋王近前,他就蓦地拔出短剑直刺晋王咽喉,之后反手刺向了我的胸膛。晋王血脉贲张,在我倒地前就倒下了,所以我肯定晋王一剑毙命。最快的死法不就是最好的死法吗?所以不能说晋王死得很惨。”
“那之后,你也没有查那个人是谁吗?”
“这个不重要,他只是个棋子,就像你安插在韩凤身边的柳锋一样。”
“那韩凤呢?柳锋呢?他们是死是活?如今在哪?”
“他们活着!就在你夜探的那个府中小院里!”
与其让梁晨曦反应过来后,追问他小院之事,不如由他主导这一话题,反正无非是再扯些谎罢了。
——谎言,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是我们对话的唯一方式?
冯达心痛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