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绵绵,雨水顺着屋檐滴答落在院落之中,本已是深夜,虽有雨声不绝,却又更添几分寂静之意。
云家谷内上下都处于休息之中,唯有此时这处宅院之内有一人负手站于房前廊道之中,微仰着头望着天上朦胧的夜。
这处宅院十分特殊,单处于山腰之上,为云家谷中地势最为高峭之所,出大门往前可以俯瞰整个云家谷。
一年前,本没有这处宅院,三少爷云暮生加冠之日主动提出想要居于此处,便修得这一处宅院为云暮生一人独居。
谷内之人都知道云家三少爷痴迷画作,爱喜安静,平日多见到也是不言不语,这三少爷对画作的痴迷也已经成为了谷内人家饭后的谈资。
谷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对画作有高深见解的学士,唯一算得上的应该也就是这云暮生的母亲,但是在云暮生十岁那年,母亲便已经病逝。
云暮生很是享受山间作画的日子,他喜欢在画作中感受世界的美与好。为此,他也遍识了这谷中大多数的花草,更是痴迷将这一切记录渲染于自己的笔尖。
近些日子他确是夜不能寐,寝不能安。
晚上歇息时,睡梦中时常出现一个女子,女子远远的站在几处细瘦翠竹之前,着一身淡紫花边白纱之裙,头发随意的盘着,手拿罗扇侧身掩面望着自己。
眼神之中似有几分无助与悲凉,又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上前去细问,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靠近一分,她便是远离一分。
第一次梦到之时,云暮生还不以为然,但是这几日都是如此,便是有些郁闷。
那女子究竟是谁?
又有甚么要和自己诉说?
每每想到此处便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本是平添几分静雅之色的雨声,此时在他心中却是纷扰不已,干脆便是下床着好衣裳来这廊道之中观这夜色。
院落之中本是种着有一株铁兰,时节已至,铁兰花本该枯黄凋败的,也不知是因为这连绵的秋雨所致还是为何,院落中的一株铁兰这个时候尽然冒出来嫩尖。
花型纤细,此时站于廊道之中的云暮生便也没有注意,依旧是看着天上的细雨,不知所想。
“若是有因,为何梦中又不肯明说?”
云暮生轻摇了下脑袋,细叹一声。
“这女子这几日反复入我梦中,真是让人心生烦恼,却是感觉似曾见过,思来想去,又是不知道是何人......”
思绪无果,这连绵的秋雨也是看的心烦,便转身想回房去,随意一瞥却发现了院落中此时悄悄绽开的铁兰。
“噫?铁兰本是春时之花,为何此时尽然有了欲开之意?”
说罢,便是走近了去瞧
雨水落在这青白衫上又顺着丝质的纹理滑落,云暮生俯下身去细细的瞧着这几株铁兰,淡紫色的五朵花瓣儿上润着些许雨水,颜色似乎深了些,一时感到惊奇,瞧着雨水不停的嘀打在这花瓣儿上,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铁兰吮吸着自然的雨水,本就喜水的铁兰在雨中似乎又长了不少。
见这一幕,云暮生更是生了心思,连忙往房中拿了纸笔架上画台,又是磨墨,正准备动笔的时候。
云暮生却突兀间似是呆住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本还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花的铁兰,此时却是长得比平时大了三倍有余!
淡紫的花瓣儿也换了深紫,这花在夜色环抱之中竟还微微泛起紫色的光晕,云暮生呆站在一旁,手中的画笔却是悬在了纸上,始终不见落下,姑且也没有人会相信一株在秋时开的铁兰尽然能够长得这般的大小.
就当云暮生思虑万千的时候,环绕在铁兰上的紫韵更甚,渐渐的汇聚成了一束紫光,缓缓的没入了云暮生的房内,最终紫光散去,院中的那株铁兰也随之凋败。
来不及叹息这一株铁兰的凋败,云暮生带着些许疑惑,谨慎的向房中探进头去.
房中一切好像都没有甚么变化,只是柜中的一个漆黑木盒此时微微泛着紫光,微微紫光本是不足一提,但是在这么一个幽静漆黑的夜里,那一缕紫韵却又是显得格外的诡异.
盒子本是前几日父亲亲自送过来的,说是楠田县乡民前来借粮时送的画作,当时云暮生接过这画作时也未多留心,他平时对待自己的父亲从来就是一幅冷淡模样,自然对父亲所送的物件也是未放在心上,便将其放在柜中不曾打开。
终于他还是鼓起了勇气,深吸一口气便踏入了房中。
云暮生将这木盒从柜中甚是小心的拿出又更是小心的将其放在了房中的书桌之上。
“若不是甚么妖物?怎生得如此诡异?”
云暮生刚伸出手要去打开这木盒,又被这一念头给吓得缩了回来,心中正是万般的焦急与犹豫间,木盒缓缓的就这般开了。
只见那房中紫光大盛,一幅完全被紫光包裹着的画从盒中渐渐升起,如同卷帘一般向着云暮生徐徐展开。
他愣愣地站在画前,这是一幅人物画,画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暮生这几日梦中反复出现地那个女子,只是此时更加地清晰了。
画中女子身披金丝薄烟淡紫纱,只拿得一个翠绿圆扇半遮面庞,因此只能看见一双微微皱起的双眸,眼中能看到些许的忧柔,似是在思索什么心事。
“这女子怎会在这画中?”
未等云暮生惊讶完,光晕微微一颤,画中女子就在这紫光地掩映之下向着云暮生缓缓走来,这一幕实是惊人,也不知画中女子是何物,云暮生脑海一片空白。
画中之人竟然能动?
难道是妖物?
或者是这人间怨鬼?
若是这人间怨鬼与妖孽的话,为何生得如此这般的美妙姿色?
一绺的秀发微微飞舞,细长的柳眉,一双眼眸流盼清澈,秀挺的瑶鼻,玉腮微微泛红,滴水樱桃般的朱唇,如玉脂般的肌肤,女子又是着一身金丝淡紫色薄纱,曼妙身躯若隐若现,这一眼便忽地让他几乎忘了这是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女子,忘了那恶人的妖鬼,忘了那前几秒还欲要逃走的想法。
他现在脑海中一片空白,满是那女子的身影,望向她的双眸,画中女子也在望着他,两人此时竟又都是无言,相视一会儿。
女子终是开口,带着询问的语气向着云暮生说到
“公子可姓云?”
先是讶异,但云暮生很快便答道
“在下正是姓云,云暮生。”
他也不敢多说甚么,既然这女子这样发问那肯定是提前知道了些甚么,他不问,女子自然也会说
“很久之前我醒过一次,醒来的时候甚么也不记得,只听见一个和尚跟我说,下一次醒来会有一个云姓子弟帮我脱离苦海,也不告诉我我该等多久,便就那样走了。”
女子看了看身前云暮生,此刻她觉得这人是那么的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又接着像云暮生问道
“公子既然姓云,不知公子可否愿助小女子离开这画中幽笼,我在这画中已不知呆了多少岁月,只想入那轮回,却又出不去这画中?”
云暮生一股酸楚突的由心而发。
那孤苦一人的滋味他何尝不明白!
母亲是他从小唯一的依靠,母亲走后,他便觉得这世上或是只有他一人一般,自是诸多亲人在侧也是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情。
“可是姑娘,不知在下该如何相助?”
女子也没想到云暮生答应得这般快,先是一怔,便是缓缓说道
“那和尚说答案就在这画中的字里行间。”
“字里行间?”
云暮生仔细地审视着这一副画,画中画的女子自是与面前这女子无二,天姿国色,曼妙飘香,整幅画大致上看上去自是没有甚么问题,可是,当云暮生看到画中所题之字的时候,却是大为不解。
画中有一行细细的题字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此句出自《诗经.硕人》,可是却没有写全,唯独落下最后“美目盼兮”之“盼兮”二字,心中一想。
难道此处暗藏玄机?
云暮生站直了身子,望向声旁一直默不做声的女子,女子也微微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相对,云毅却是不经感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
像夏夜的繁星一般那样晶莹,又像是秋天的小溪流水那样的清澈
“美目盼兮!美目盼兮!这样的眼眸何尝不叫人难忘!”
情不知所以,心中所想此时尽是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刹那间,一股紫色洪流从画中翻涌出来,竟是汇聚成了一支笔然后在画中添上了没有写完的“盼兮”二字。
提笔自成!
至此这幅画才是真的完美无缺!
此时却不仅是画作有反应,连一旁的女子也是有些恍惚失神,眼眸中似失去了些许的光泽,低着头呢喃道
“盼兮?盼兮不就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