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灯光下,沉睡的步真睁开了双眼。
由身而来的痛苦,是使步真再次从黑暗中苏醒的原因。
同样的,这也是步真从黑暗中苏醒后的第一感受。
紧接着,莫名的呕意随之而来,步真尽量的压制住这呕吐感,他张开嘴想呼喊,他想呼喊正坐在床旁扶着面沉睡的妻子。
然而,随之而出的不是有节奏的语言,而是各种未消化或半消化完的食物,伴随而出的是听不清楚的呜咽声。
只是顷刻间,步真呜咽声与呕吐声惊醒了妻子秀,秀立马起身动作。
秀很快拿来了蓝色塑料小桶放在了步真床边,接着她又拿来了毛巾与半盆水。
在步真努力撑着半边身子向桶内呕吐的期间,秀赶忙拿着毛巾擦拭处理了床上的呕吐物,给步真将最上层的被子给换成了另一套。
刚刚呕吐完了的步真精神并不是很好,痛感也依旧遍布了全身,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妻子秀正在自己床旁来回踱步,妻子的手中似乎正拿着手机,合拢的双眼再次将他拉入了黑暗中。
吃完了晚饭的步东颜悠闲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拒绝了朋友带他一程的好意。
毕竟这世上有句俗话:饭后百步走,活过九十九。
无视着路过身边的一对相互说笑的情侣,独自漫步着的步东颜轻吸了口冷气,他的蛀牙有些隐隐作痛,他在心中暗暗对未来的计划做了一下小小的调整,他需要从储备金中划出一部分来,再找个适合的时间段整治一下他的蛀牙。
“嗡嗡嗡——”
口袋内发出手机震动的声音,步东颜有些疑惑,毕竟他没什么朋友,自然也就很少有人会有他的手机号码。
会是谁呢?x通客服吗?步东颜的心中想着。
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后,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让步东颜感到有些陌生,十一位号码,不是x通客服的,他心中有些好奇的接通了电话。
“喂!是东颜吗?”
电话中传来的令步东颜感到无比熟悉的声音,一个略显尖锐的成年女性的声音。
是姑妈的声音,步东颜心想,而且她十分焦急。
步东颜立马回应道:“是我,怎么了?”
“东颜,你爸他……”,电话中的声音忽然停止。
步东颜不禁皱起了眉头,在一段静音后,电话中继续传出了话语:“你爸他可能已经不行了。”
步东颜的脚步停住了,脑中已是晴天霹雳,电话中姑妈继续说着:“今天晚上他忽然突然吐了一床。”
“你最好今天请一下假,明天早点回来。”
“喂?东颜啊!”
“听到没!回个话!”
“嗯”,步东颜应了一声后便挂了电话。
步东颜心中早已知晓父亲的结果,却并未料到会是在今天。
在向老板打完电话后,步东颜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心情与思绪。
家庭未来的担子似乎压到了他的身上,这担子沉重似是实质的,让他的身影在路灯下,相比之前显得佝偻了些。
“汪汪汪”,几声狗叫声打破了步东颜的心境,他正视起前方。
原来是又一对情侣溜着金毛大狗向步东颜这边走来,这对情侣一样是有说有笑。
在稍稍收拾了心情与思绪后,他继续起独自在回到宿舍的路上漫步。
步真再次的从黑暗中苏醒,他看到了他的妻子,以及另一张熟悉的面孔,步凤,他的四姐,他最小的姐姐。
无论是自己的妻子,还是自己的四姐,她们的脸上都露有担忧的神色。
步真不想看见她们的那种神色,他闭上双眼,寂静与黑暗让他不禁回忆起刚刚,他的心中感到了害怕,他怕刚刚那种感觉,他害怕那个凡生物皆有的结局,死亡。
他刚刚就似乎差点陷入了那种结局,他想避开这结局。
只要我保持清醒,步真心中想着,只要我保持清醒。
在确定了这样的想法后,步真便急切的想要实行,他睁开双眼看向妻子与姐姐,她们的脸上依旧露出担忧的神色,他语气微弱且断断续续的向二人道:“秀,姐,我想…要……聊聊天。”
秀与步凤二人相视一眼,随后她们默默的向步真一致的点了点头,开始了倾听。
卧房内灯光下的三人,一个人不断的断断续续的诉说,两个人默默的倾听。
关了灯的宿舍内,步东颜躺在床上静默的看向天花板,听着室友的嘈杂声,内心也是繁杂。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入了深夜,嘈杂声也已消失了。
应该是睡了,步东颜看着天花板心中这样想着,在轻轻的叹了口气后,闭上双眼,很快的,他也便入了眠。
一个一夜无眠,是因不想入眠,一个半夜入眠,是因心杂难眠。
早上五点,天蒙蒙亮,步东颜便起了床,刷牙,洗脸,收拾了一包东西后,便背着背包出了宿舍。
买了两个蛋和一杯豆浆作早餐,步东颜便来至公交车站。
现在的公交车站没有一个人,恰巧在步东颜吃完后早饭后,一辆公交车也已慢吞吞的行至他的身前。
步东颜立马进了车内,接着从袋内摸出两枚硬币投进箱内,随即随机的挑选了个倚窗的座位。
步东颜无力的依坐在座位上,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车窗外,心中却是着急,他虽然明白着急没有任何的用,但他现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情感。
现在,时间是他的敌人,而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静静的等待,等待着公交车到达车站,然后乘车回家。
卧房内,步真依旧在对着妻子絮絮叨叨,秀的双眼已是生出了一圈黑眼圈,四姐步凤昨晚半夜撑不住已经去睡觉了,再等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来换她了。
“秀,他会,会回来吗?”步真语气微弱的问着自己的妻子。
秀语气温柔的回道:“会的,东颜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会回来的。”
“真的?”步真又问。
“真的,他一向是个听话乖孩子。”秀语带肯定的道。
“他…其实…并不听话……也…算不上…孝顺。”步真却是断断续续的缓慢说道。
秀听后不知道该怎样插话了,她也搞不懂自己孩子的性情,实际上东颜一向比较亲近他的父亲。
步真继续断断续续的缓慢道:“我…记得,他…在…在初中的时候,逃了…一天的学,后,后来…他还……还打了我一次。”
秀明白那次,秀也明白自那次后,孩子与父亲之间的关系有段时间互相的冷落,相互之间都是爱搭不理。
秀再次确定了自己回答,她向步真道:“但他这次会听话的,他知道要是今天再不回来,你可能就……”,她话至此处却是闭了嘴不再开口,她说不出口。
“嗯。”步真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秀见状立马起身,双手按于步真胸上开始有节奏的按压,步真的睡并非正常的睡眠,这是不正常的昏迷,是死亡前的征兆,在昨夜步真并非一直苏醒着的,他昏迷了好几次。
再次苏醒的步真,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是他的儿子步东颜,他正站在那儿,自己的床前,妻子的身旁。
“爸,我回来了。”步东颜看着步真道,他的脸上面无表情。
“欸。”步真轻轻应声。
步东颜看着父亲步真,那张熟悉且瘦削的面孔,那张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黄色面孔,他知道了他父亲昨夜的昏迷次数,他明白他父亲的生命将走至尽头。
“听我…说说…话好吗?”步真请求道。
“欸。”步东颜应声,接着拿来椅子坐在了床旁。
……
中午,步东颜在告别了步真后便去吃午饭了,他打算要小寝片刻,轮着来看守步真的是他刚刚小寝完的母亲。
……
似是这疲惫会传染一样,步真看着正低着头打着瞌睡的妻子心中也产生了疲惫感,他感到了眼皮十分的沉重,它们仿若不可阻挡的给他眼前渐渐的带来了黑暗。
你真的该去好好睡一觉了,步真的心中如此想,但……
于二零一八年九月二十日一点四十二分,步真停止了呼吸。
不舍,莫名的不舍,这是步真在心中最后想法。
为人的一生,如此的短暂,如此的不舍。
当步东颜与其母亲发现步真去世时,却是晚了。
一切正如那首《无常歌》中唱的:“繁华似流水
烟火犹闪烁
劳碌奔波换别离
全是苦滋味
举步刚欢喜
回头遇捉弄
世事无常即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