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他低垂着眸,盯着杯里漂浮不定的茶叶,还有三年的光景,他就得与这尘世分别。无论是舍得,或是不舍,都由不得自己选择,他宛如这盏茶水里的茶叶,任凭命运摆布,无能为力,却又想挣脱束缚,为所爱之人,搏得一席之地,为所恨之事,画上一个句号。
微风轻轻地拍打纸窗,发出扰人清净的声音,他皱着眉头,不知何时起,竟变得这般更不喜闹了,仿佛一切的喧哗,都是讨人厌的。
梦兮推开外屋的门,走进里面,果然见到了他,说是不紧张,倒有些不可能,毕竟他深夜造访,还不算是常事的。
她向前一步,准备行礼,平王淡淡地说道:“不必多礼,且来尝尝这茶。”
“是。”
他为她斟茶,这是入屋那会儿,特意让小二送来的,这县令本就布了眼线,所以允希也不避讳,直接来了这里,向下面的人,要来一壶茶水,自各儿在屋内等她。
“王爷,深夜造访,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就是想你了。”他微微一笑,眼睛瞥向上面,梦兮自是清楚的,恐怕有人在窥探,故此笑着说,“妾,也很想王爷,此番随爷来此,本是不该,可……担心你远在扁县,无人照料。”
“你安心住下,本王会时常来见你。”
“嗯……爷。”她害羞地低着头,袖内藏的暗器,早已对准了敌人,但迟迟没有动手。
“王爷,你说这风如此喧嚣,可扰了你的清净?”
“自是。”他对外面的阿木喊道,“阿木,我有些饿了,你去拿些吃食,告诉小二,莫要拿低劣的东西。”
“是,爷。”阿木退下。
“茶如何?”
“甚好,入之甘醇,闻之清香,倒像是孟州的特产茶。”
“嗯,看来你也是个喜茶的,待回府后,本王就妥人替你买些孟州的茶叶。”
“谢王爷。”
“快喝吧,凉了,就失去它的价值。”
“嗯……。”她呡了一口茶水,笑着回应他,袖中的暗器也随即而发,屋顶的黑衣人遭到算计,身受重伤,只好逃走了,却不想遇到阿木半路堵截。
“哼……,一个杂碎,也敢动我家爷,还真是活腻了。”他拔出剑,杀了黑衣人,血渍沾在衣服上,厌恶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这县令可不简单。”
“王爷初来乍到,万事要小心,妾也会暗中护王爷周全。”
“嗯,今日,你也看见了,他能派人跟踪,便也可公然与我作对,但杀了他,并无用处,只能利用起来,抓住所谓的怪物,再……处置这厮。”
一会儿,阿木端着一盘糕点,入室内,放在桌上,温顺地站在旁边,他的衣服已经更换了,所以没了那股王爷不喜的血腥味。
“辛苦你了,阿木。”他示意身旁的人坐下,阿木也不拘谨,坐在王爷旁边。
“梦兮,阿木虽不善言辞,但素来忠心,我与他自幼相伴,知他性子寡淡,却是个心善之人,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寻他帮你。”
“是,谢王爷。”她不曾想过,王爷会同意自己用阿木,亦或是告诉她这般掏心的话。
平王并非愚笨,早就知道王妃与她之间的事,虽不明白在谋划什么,但终归是她的盟友,再者涉险来此,也算仁至义尽,自己也该拿出诚意,让阿木护她周全。
阿木并未表露什么,只要是王爷认为对的,自己就会去做,因为这个世间,除了王爷之外,他再无至亲,心里对皇陵的事,也有许多内疚,若不是他的鲁莽,王爷怎会惹了这一身病,遭族人嫌弃,失去了母族护佑。
“梦兮,扁县这是非地,你我皆要小心,等查清大脚怪一案,立刻返回庆州。”
“是,王爷,这几日,妾也会多加留意县令的动静。”
“嗯,有劳了。”他是病弱之躯,自不如前世那般勇猛,与敌人硬拼,犹如以卵击石。
平王交代了一些事宜,然后起身离开,嘱咐梦兮几句,便离开了客栈。
她的脸微微泛红,待人走后,眼里的柔情,倒毫不掩饰起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般娇羞的模样,多少有些不自在了。
“我在想什么,他的心里,除了她,谁也装不下的。”她低垂着头,若说落泪,这倒不至于,对她而言,他的幸福,有无自己,都无所谓,有之无憾,无之成全。
翌日,平王安排好同行人的任务,便着手翻阅县令送来的文案,阿木则一旁候着,毕竟在敌人的地盘,他自是警惕万分。
“不对……”他低声自语,阿木问道:“王爷,何处不对?”
“这些公文,太过干净。阿木,你今夜去村庄查探。”
“是,王爷。”
平王若有所思,迟缓片刻,开口嘱咐道:“带上梦侧妃,你且护着她,虽是武功精湛,毕竟是女儿家,难免会吃亏,若遇着什么,有人照应也是好的。”
“是,阿木明白。”
他心生怜悯,不由想对这女子和善些,至少玥儿与她是知己,以后就算自己去了,她二人也好相互照应,遗留的财产,也足她们安稳生活。
阿木知道主子心慈,不忍让梦氏一人去冒险,索性派他去,也好照应一二,接到命令后,立刻动身去客栈,与她碰面,商议今晚的事。
夜半三更,扁县的大街小巷,已是安然如故,唯独那敲锣的捕快,疲倦地巡逻,时不时抱怨几句上头的安排。
原本这等琐事,都由李老头做的,若不是前日破庙的案子,还有那病恹恹的王爷在这里,他才不会被安排夜巡,大脚怪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谁不想活命哩,再者这莽夫家中尚有幼子,他谩骂几句,也怪不得他胆小惜命。
走到破庙附近,他哆哆嗦嗦地拿出怀里的平安符,这是他的爱妻今早前去寺庙求来的,出门前千叮万嘱,让他务必带在身上,平安归家。
“老天保佑,俺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只求今晚能平安度过”他手握平安符,嘴里念念叨叨,突然一声响动,吓得他把符纸掉在地上,作势拔剑,却又见四周无人。
“谁……谁躲在那里,给爷出来,不然抓……抓你进大牢。”
……,半晌,对方没有回应,他越发害怕起来,紧握着剑柄,四处张望。
林中躲藏的人,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勾唇一笑,随之传来捕快的一声惨叫,等阿木二人到这里时,只见一具尸体倒在血泊里。
他还没反应,前来换班的捕快也闻声赶来,看到同伴丧命于此,也不害怕,拔剑便与二个黑衣人搏斗,功夫自是不如他们的,几个回合下来,便被打伤在地。
阿木与梦兮相视无言,很默契地离开了这里,但捕快却是笑意渐显,他紧握着手中的腰牌,充血的眼睛泛着泪花,大人果真没有骗他,这平王殿下就是罪魁祸首。
回到府上的阿木,发现腰牌丢失,自觉不妙,赶紧又潜出寻找,直到天微亮,才前去汇报。
平王身子本就虚弱,昨夜未曾休息片刻,今日也就更憔悴,他听到阿木入屋的声音,安心了不少。
“可遇什么事?”
“爷,阿木该死!弄丢了王府的腰牌。”他扑通跪下,低着头,不敢抬头。
平王从不苛待于谁,这次的事,虽未曾预料,但也心疼阿木,自不会责怪。
“这怪不得你,快起来,你我二人生死与共十几载,莫要生疏了情分。你且把昨夜的事,与我说说,再商议后续如何应对。”
阿木红着眼,缓缓起来,哽咽地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平王,俊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显得很是气恼,他边说边祈求责罚,但平王仅是微微蹙眉,又缓缓展眉,宽慰道:“此事,倒如了他的意,既已进了圈套,也只能想办法解决。你也不必自恼,说到底,也是我判断有误,害你们中了计。咳……咳咳……,你且躲起来,免得入他之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爷……阿木……。”
“去吧,梦侧妃,会知如何做。”
“是……”阿木顺从了他,单纯地想到被关押大牢,无非是皮肉之苦,这县令没有真凭实据,也拿他没辙。可离开了王爷,就怕是他受伤害,自己不能在一旁护佑。
这一次,阿木算是栽了跟头,成了县令对付允希的王牌,躲藏也非长久之计,他还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知县收到消息,得知平王落入圈套,大喜不已,带着官兵们直奔府邸,那捕快自然也在其中,来到后院客房门外。
一同来的庆州官员,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赶来此处,听那知县娓娓道来,唯那书生气的人,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反倒是悠哉悠哉地进屋请安,平王知是他,便开口允了。
“王爷,这动静还真大,竟闹得知县带兵捉拿贼人。”
“他非贼人,告诉知县,本王自会交代。”
“这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打发了去的。”
“……”他抬起眼,看了行礼的书生,嘴角泛起笑意,这人真是不简单,想方设法也要与自己有瓜葛,也不知图什么,或者是说此人已经被弟弟收复,故意引他入瓮。
“你是父皇钦点人才,不必为这点事,毁了前程,出去罢,那知县不敢入内。”
“为君持剑,何须在意名利二字。”
“……”君,他可不是这般好驯服的,平王不作声响,只顾着杯中的汤药,轻抿了一口,苦从中来,不由皱眉。
“……”他有些紧张,这是表明立场的关键时刻,若平王允了,自己则能如愿以偿,得明君,行军令,平天下。
平王眯着眼看向文子清,半信半疑,前世的他对贤王誓死效忠,血染庆州,宫廷政变,无一没有此人参与。他虽是尽忠,却不顾道义,草芥人命,只为那名利。
他真的可信吗?若是收了这野马,或许能以一抵百,过关斩将,但若是圈套,就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平王犹豫再三,外面吵闹声不断,他也不做回应。许久,见到文子清额头的密汗,稍有点眉头,轻启薄唇,低沉道:“本王非君,你可愿随之?”
“无论平王殿下是何身份,对臣而言,您就是君,臣此生追随,无憾。”
“你非池中物,终是会一跃冲天,举世成名。本王只许一句话,随我者,必以天下为主,战王为君。”
“臣……听王爷号令。此生愿以民为主,以战王和王爷为君,绝无二心。”
“好……”他应下,文子清虽是文弱,但善于心计,懂得藏拙,是难寻的谋士。
这件事,也就允了子清,看他如何妥当处理。外面的人不敢轻易有动作,面面相觑,候着大人的命令。
张大人离开庆州时,苏丞相嘱咐过要照顾好平王,他自是不敢松懈,守在房外,不准任何人入内,同行的人也知这层关系,所以并未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保持中立态度。
“你不过一小官,竟如此无礼,带人冒犯王爷,是谁给你这胆子,这般大逆不道。”
“下官虽职位低微,但也是一方父母官,护着百姓。冒犯王爷,绝非本意,不过是那侍卫,涉嫌杀害捕快,下官不得不秉公处理。”
“好一个秉公处理!”子清嘲笑道,缓缓走出来,眼里满是不屑,他走到县令面前,附耳低言。
只见县令脸色骤变,假意咳嗽几声,又尴尬地往后退一步,紧咬下唇,迟迟不作言语。
“大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你秉公处理,我无异议,但还望一并处理了。”
“我看低了你……。”
“大动干戈,实在愚笨。我若是你,自会撤了,查清事实。”
“既然贼人不在,下官也不会冒昧打扰王爷的,今日先行退下,还望诸位大人理解。”他铁青着脸,鞠躬行礼道。
师爷疑惑地看了眼大人,又顺从地低下头,听候吩咐,带着官兵们退下。
毕竟地处偏远,知府又是五皇子的人,县令若是受五皇子之意,那也不好处置,张大人也就忍了下来,不打算发难于他,只能任由其撤退。
子清心里也是紧张的,就怕那县令是个不顾情分的人,遗弃不争气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