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夏朝,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朝代,废除奴隶制,六合天下,统一四海,完成了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大一统,使得万族的智慧相互碰撞、相互融合,促使了人类社会快速发展。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诺夏人一统,也是一种悲哀。诺夏人善战而不善治,再加之排挤外族,朝野之内武官任文职也是常有之事,这就直接导致了夏朝课税严重,刑法严酷,百姓生活犹如身处水火之中。
除此之外制度的改变也没有对平民的生活有任何的影响,反而,奴隶阶级的消失让平民阶级失去了一大部分对于贵族们压迫的缓冲。食腐裹土,是他们的生活,践踏玩弄,是他们的命运,卖命劳作,是他们的一生。相较于曾经那种活的能比牲畜稍微好上了那么一点的生活,现在的生活,宛如牲畜。
当然,平民之中也有几个个活的能像个人样的人,像奴隶贩子、商人、屠户之类的等等,这些人的手上普遍有个几亩地和几家店,每月交完珠子后,手头上剩余的粮食金银尚且富庶,衣食无忧。
但是这些人活的说实话也并不滋润,因为他们才是统治阶级的真正意义上的主要剥削对象,若是不好好放血打点一下上面的权势人物,一次小小的“意外”,他们的一生,也就是毁了。
金陵城郊的陈二便是一个这样的例子。
陈二原名陈德发,本是个在康城专卖胭脂水粉的商人,手艺还算不错,赚得的钱财即便是在交了高额的珠子之后也还能富余不少,再加之家里面有个几亩地,种了些蔬菜瓜果水稻,日常食物基本都是自给自足,所以过的也蛮阔绰,身畔还有三名美娇妻,膝下也有两个样貌姣好的女儿,这样的生活也算得上是滋滋润润的了。(康城,同金陵城一样在苏州境内,距离金陵城约有七十多里地。)
但是吴国有长达四年的时间年年多涝,导致他家的地颗粒无收,再加上朝廷那时为与魏国征战,赋税日益沉重,水粉店入不敷出,没个两年便也倒了,四年的坐吃家底,纵然在丰厚也终究地不消。所以,每至冬日,他都不得不贩卖上一点田地给官宦人家,以换取一些金银粮食,供全家人温饱过冬。
但是熬过了涝灾和战争,陈德发早已失去了再立足下去的本钱,没钱进原料,没地种粮食,理所当然的,他贱卖了自己的小院,换了几两钱拖家带口的谋生存。
谋生存注定是失败的,吴国的官员个个都像蛇一般贪婪又残忍,转眼间,陈二便被那些畜生们剥削的生无分文,就连他那三位妻妾,也被一个芝麻小官给夺了去,成了他发泄情欲和暴力的工具。
走投无路,陈二典当了当年母亲唯一留下来的一枚戒指,微不足道的两百一十文钱。
带着两个女儿,他四处求爹爹拜奶奶,花最终还是用了这最后的两百文当了敲门砖,混进了一家货铺中当上了一名挑夫。日子过得虽然幸苦,但陈二肯苦,两个女儿也懂事,这样这父女三人也算是勉勉强强的苟延残喘了下来。
但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老天似乎也没有想要放过他,挑夫的日子过了大约有两年,一夜之间,货铺倒了。陈二几经疯狂,若不是身边还有两个二八年华的女儿,他真的想就此去了,嚎天抢地的长泣之后,沿街乞讨,成了他唯一的结局。
一处破败的矮墙旁边,陈二从冰冷的地面上悠悠醒来,天还未发亮,他环顾四周,月光惨白如雪森森的铺在地面上,四周枯败的枝桠恣意的遮蔽着天空,乱糟糟的杂草丛中,不知名的虫蚁肆掠。四下的一切景色与往日一样,一样的冰凉,一样的死寂,一样的让人心生绝望,这是他沿街乞讨的第四个月了......而他所获,少之又少,若不是那次的一个生穿华服的少爷给的一两白银,他和他的女儿绝对难以活到今日。
不是他不够努力,甚至相比于其他人,他走的路更多,说的话更多,磕的头也更多,只不过,不仅官场的世界里存在着拉帮结派,乞丐之间也存有拉帮结派,真正的好乞讨的地,早就被占了去,像他没交珠子便进去乞讨的,除了被那处的乞丐们胖揍一顿,没有其他可能,英文诶他试过了好几次。
陈二勉强的坐起身子,手捂着肋部,轻轻一按,疼的他龇牙咧嘴,但没有出声。
在深深的喘了两口粗气缓缓后,他网身旁望去,两名少女安稳点躺在干草上,那是他的两个女儿,本应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但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现在看上去却是面黄肌瘦,身形如髅,就连她们幼时那头让她们引以为傲的茂盛的宛若黑瀑一般的发丝,现在也已经掉了不少,在微弱的星光下微微泛黄。
陈二怜爱的摸了摸小女儿陈曦的脑袋,轻轻的、柔柔的,浑浊的眼眸中毫不吝啬的倾泻着无尽的温柔。
似乎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温暖,那样貌尚显童稚的少女,蜷了蜷身子,吧唧了下干裂的嘴唇,好似在梦里看见了什么好吃的,睡的更加香甜。
“爹爹无用,爹爹对不起你们......”陈二呢喃,滚珠大的泪滴止不住的刮过遍布沟壑的脸颊,碎落在地。他摸着黑寻了一块木柴燃尽后的木炭,在一块木板上轻轻的写话着。
“卖女”
两字对于幼时上过小学堂的他来说,简单的很,但他此时却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苍老的干枯的唯剩的下骨头的手掌死死的攥着木炭,在板上吱吱作响,每一笔落下,犹若他的灵魂,木炭一点点的被碾碎。
一笔一划,鲜血淋漓。直到最后一笔落下,陈二已是痛苦泣不成声,悲不能己,步入知命之年的他,此时竟好似一个初生的孩童,伏在地上,难以自制的痛哭流涕。
“爹爹......?”
难以抑制,哭声渐大,扰醒了躺在小女儿身旁的大女儿,她迷蒙的抬起头,看着悲恸的陈二,走上前去,一瞥之间便看见了被陈二伏在身下的木板上,那半漏的“卖”字,心思敏捷的她瞬间明白了许多。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吗?
她蹲下身子,轻轻抚了抚父亲的背,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生气吗?又如何气的来?理解?却仍觉得父亲太过狠心。
寒风扫地,落叶萧萧;残玉西垂,稀星昏明。就是这样的夜,冷漠的让人寻不到温暖,寻不到生路。
“爹爹......馨儿不怪你。”
陈二没回,哭声渐止,但身体却抽搐的更甚,干枯的手指在地面上抓出了一道道猩红的深沟,他死死的攥着,想是要抓住些什么,不愿放手。
陈馨没再说话,任由着陈二这般近似自残般的抓着地面。她看着昏暗的几乎没有一丝光芒的天空,目光中填满了绝望。
“嗯......呐......”
一声呻啼,小女儿也终是被吵醒,她睡眼惺忪的坐起身了,他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迷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哭泣的父亲,沉默的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懵懵的跪走到了陈二身边,好奇的望向趴在地面上抽泣的父亲,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和她的姐姐不一样,她幼时调皮,爱玩,所以并不识木板上的字,自然也不知道今天之后,她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与姐姐。
“姐姐,这是怎么了啦?”
陈曦轻轻的拍了拍父亲瘦弱的就好像一拍便会散了架的背,然后望向一直默然的让人心慌的姐姐,一双好比天上辰星般闪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安与疑惑。
“妹妹......”看着这个即便在这一无所有的现下都依旧乐观单纯的妹妹,这个一直以来显得成熟稳重的女孩,终究是落下了泪。
今日之后,或许此生再难相见……
陈曦并没见着陈馨的眼泪,她早已被陈馨紧紧的拥住,死死地抱着,抱的她都有点痛,但她没有反抗,或许是心中的温暖让她忘记了反抗,又或许是肩头那一滴滴的微凉。
湿了衣衫,透了黎明。
金陵城的宵禁时间非常短,从戌时仅仅持续到第二日的卯时时,其间不过区区四个时辰,完全称得上是夏朝之最,所以陈二若是想要占个风水宝地沿街乞讨,那必须去得早,若是晚点,等到金陵城城门前排起长队来了,一切便都晚了。
这不,才刚过寅时,城门还未开,城门前便排起了一条长约四五十米的小长队,不过还好,还在陈二的接受范围之内。他二话没说便急匆匆的的领着两个女儿乖乖站在队伍末端等待城门打开的时刻。长队的另一头是两列身穿黑色轻甲手持长戈的士兵,他各个昂首挺胸,站定如松,远远看去气势如虹,目光精神里看不出丝毫因为早起而犯的疲懒与倦意。
这是金陵城巡防营的军士,是一群保护着着金陵百姓的守护神们。
吴国有南北两军。北军,并非是一支军队,而是好几只主力精锐部队的统称,他们由孙皓直接统领,不受任何人调遣,就连身为大将军的向墨轲若是想调用,都必须要持有兵符方行。
相比于北军,南军的战力便低的有些可怜了。它是由各城镇中负责防务的的巡防军和负责清剿周边贼匪的常备军组成,他们大多组织松垮,军纪涣散。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操练新人以及给老兵一个归属。
若说名声,巡防军的名声在吴国绝对是最差的,就连一些个土匪强盗都比他们好上一点。什么“恶犬”“豺狼”之类的等等凡是代表着凶恶牲畜的名词,几乎都被百姓用来形容巡防军的走狗们了。
一面享受着国家的俸禄,一面肆无忌惮的疯狂压榨着百姓,大多数巡防军的存在给不了百姓丝毫的庇护,反而是百姓生存的最大威胁,有这样的臭名声其实倒也是应该。
就拿陈二自己来说,他当年还是个商人的时候可就没少受康城巡防军的“照顾”。收钱、白拿、挨揍、砸店,一年之内可以在他身上轮番上演个两三轮!也不知道有多少次,跪坐在那被砸了个稀巴烂的店铺里,他一遍又一遍的哭泣着诅咒着那些吸食人血的恶犬们不得好死。可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而自己......却是倾家荡产。
这样恶劣的印象一直到陈二来到这金陵城才有所变换,或许并不是所有的巡防军都是那么的令人作呕,金陵城的这些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知何时,城门已经打开,城门前的人在一一接受巡防军的士兵查验后井然有序的走进城内。
陈二来的还算早,排的靠前,不一会儿就轮到了陈二这里,守城的头头看了眼陈二后笑着点了点头,“老陈,早啊。”
“早。”陈二自是回以微笑。这人他熟悉,是巡防军的一个小队长,真名倒是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旁人都叫他老鲍。陈二与他其实算不上什么熟识,只是有过数十面的缘分罢了。平日里他为人都和善的很,见谁都是乐呵呵的,也没见过他生气。但人不可貌相,老鲍却实打实的是从金羽军里退下来的老兵,当初无意听闻这消息时陈二也着实是愣上了一两个呼吸。
金羽军......那里面可都是些以一当十的“神仙”啊。
“来的还是这早嘛。对了,你身后的是......”
“哦,对了。”陈二让开身子,将陈馨与陈曦轻轻退了出来,爱溺的看着她们道:“这两个是我的女儿。”“还不见过鲍叔叔?”
“见过鲍叔叔。”
“不用不用。”,老鲍连连摇手,不过看他样子却是能看出这一声叫他极为受用。“老陈,老样子,例行公事。”
“明白的。”陈二笑着点点头,张开双臂,两名士兵上前,上下搜索起来。
陈曦陈馨自然也是逃不过搜身,不过搜身的却是两名身穿兵甲的女子,这倒是让陈二舒了一下心。
又有那个父亲愿意自己的女儿被陌生男子上下其手的?
几人搜了一番身,在并未发现任何的违禁物品后朝着老鲍点了点头,老鲍这才挥手撤去了两名士兵拦路的长戈,笑着对着陈二说了声:“委屈啦。”
“应该的,”陈二摇摇头,虽然知道老鲍无论对谁都是这般客气,可陈二的心里还是暖洋洋的,或许只有每天的这个时辰,陈二才会发觉——自己还是个人。
在金陵城乞讨了那么些年,城中的布置店铺陈二自然也都熟悉的很,尤其对于那些施放粮食的处所更是了然于心,其中优劣也自有比较。
比如向家的施的粥里有肉油偶尔还会有肉糜出现,李家施的粥放的米是最多,葛家设的铺子开的时间最长之类的。
不过前两个月却是出现了一家名为阴月教的教派开的铺子确实成为大多数乞丐首选的地点。因为他们不施粥,而是施馒头,并且施放的量还不小!
这件事可着实震惊了全城上下,不少平民都不惜装作乞丐前去抢食呢!仔细想想其实也算正常,吴国良田本就少,再加上前些年的征战,国家粮食缺的很,因而粮价也飙升的厉害。
虽然这些年吴国转了性,开始提倡休养生息,但粮价依旧高居不下,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殊情况,于百姓间,各个粮商、官商发行的粮签毫不费力的替代了金钱的位置,成为衡量价值的标准,其中,向家发行的粮签自然是金陵城以至于整个苏州内都是绝对的通用。
穿过中央大道,然后拐上个几个弯,陈二便是寻到了位于城东,靠近内城的铺子。
铺子不大,但却是好找的很,全街道围坐的人最多的那家就定是,遥遥的就能听见众人齐声的呢喃,
“天道有损,昭日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