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凤逃脱合水城后的第四天,司徒空的加急报告抵达了奉安。
“吾困余风,余凤奋战而逃!”
舜王府书房中,姚岳良穿着一身九蛟王服,一手持着司徒空的报告,一手有节奏的敲击着案头。区区十个字,他是翻过来倒过去不厌其烦的看了是一遍又一遍。
这时,门外的管家轻轻叩响了房门,细步走了来,“王爷,门外纪良纪大人求见。”
案头上的敲击声顿停,姚岳良放下了手中报告,浅尝了一口温茶,喃喃道:“来的倒不慢,让他进来。”
管家应诺,退身出门,不一会儿便是领着纪良走了进来。
人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装,事实确也如此。这不,仅换了件衣服,纪良的气质与在家中闲散时的模样便有了天差地别。
一席精裁紫衣,上纹翻江金蟒,腰佩翡翠锦带配白玉,头戴盈白华冠束长冠。长相虽是平平,但皮肤白皙干净,其眉心点有一痣,乍看之下竟似神子转世,光耀人间。
“臣,叩见舜王。”纪良弯身一拜。
“嗯。”姚岳良随意的哼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将案头司徒空的信件传给仆人让他给纪良递了过去,“这司徒空的报告你可看过了。”
纪良目光一闪,将盘中的报告取了来。
其实早就在报告进王府书房之前,纪良的府邸就送来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报告副本,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么会专程前来呢!?
不过这些都是纪良不能表现出来的。心照不宣和心照且宣虽然只相差一字,但是结果差别却是天壤。
纪良仔仔细细的将这封信读了两三遍,眉毛紧蹙,神色看上去颇有恼怒,“王爷,这司徒空分明就是念父子旧情,故意放走了余凤!”
“哦!?那为何依纪先生之才学当初却没有算到这层关系?而是是力荐司徒空前去追击余凤?”姚岳良还未答,不和谐的声音便从门前蹿了进来。
来人柳叶眉,狐狸眼,眉宇间藏尽阴柔,不过一眼看去仍算得上英俊。他身着与纪良同样的金蟒纹紫衣,腰缠獒犬饰金丝宽环带,头顶八蟒金冠,贵气逼人。这人便是坑害王博韦入狱的、现任舜国大将军,姚岳良同父异母的弟弟——姚岳凡。
“此事确实是我疏忽大意了!司徒空的容貌可以说是因余凤所毁,这是舜国人尽皆知的事情。我原以为司徒空心中有所怨念。便想何不趁此机会做个好人,让他去捉拿余凤的同时对王爷感恩戴德。这本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但我没想到的是......唉!臣糊涂啊!”纪良懊恼的直叹息,“臣,还请王爷治司徒空死罪。”
姚岳良被纪良这话说的一愣,来回打量了纪良一番,但理所当然的看不出分毫。
一旁的姚岳凡此时心里更是纳闷紧,“平日里要想动司徒空,这纪良几乎都是拼尽全力的阻止,可今......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再看到纪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后,姚岳凡更是确定事实并没有那样简单,“这厮定是另有企图!”
“没想到纪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巧了不是,本将军今日此来就是想这样建议王爷的。王爷,司徒空私念旧情,放走逃犯,罪不可恕,还请制司徒空死罪!”
“哦?哈哈哈,确是稀罕事!没想到依姚将军的脑袋也能和纪某想到一块儿去,哈哈哈,有趣!有趣!”纪良拍手大笑。
“你!!!”姚岳凡大怒。
“好了,够了!”
姚岳良见两人一见面就明争暗斗个不停,拍桌而起。
“你们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司徒空的事我自有定断,你俩若是无事便可以退下了。”
可这二人谁动也没动,都没有退下的意思,似乎都还有要事相报的样子。
姚岳良见了,顿时乐了:“好啊,好啊。要么不来事,一来就是一堆。说吧。”
纪良向后退了一步,侧身向着姚岳凡半举右臂,示意先请。
姚岳凡见此也是当仁不让,冷哼一声,便向姚岳良躬身奏道:“禀王爷,巫国使者送来战帖,说三个月后他们欲与我国在合北城西城郊向北三十里的长链山脉一战,”
“哦?”姚岳良诧异,随后笑着转头看向纪良问道,“纪良,你怎么看?”
纪良问:“谁带兵?”
对于此等大事事,姚岳凡就算与纪良有仇隙,但回答的也还是颇为老实,“应该是大都督贺宁。”
纪良手指轻点了几下左手手背,沉声道:“此战应该无事,应该是巫国想掂量掂量咱们的轻重罢了。毕竟若真的想打,巫国又怎会遵那上古行兵之礼,而且,带兵的人绝不会是贺宁,而是他们的大将军蒙云!”
对于纪良所说,姚岳良也是颇为赞同,“纪良说的确实不错,这次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不足为虑。不过岳凡,你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兵不厌诈,万一来的不是贺宁而是蒙云?又或者时间不是三月后而是一月后?这你都得做好准备。三军我都交由你调遣,你给我把这件事办好了。”
“臣弟知道了,不过......”话说一半,姚岳凡却犹豫起来。
姚岳良最不喜别人婆婆妈妈,“说!”
“臣弟没有好的领兵人选......”
姚岳良目光一闪,瞥了眼好像事不关己望天状的纪良,自然洞晓了纪良的心机,心中暗暗生气:“好个纪良。”
自从余凤入狱,其手下两个副将四个统领处死之后,舜国武官就出现了高低品阶武将之间断层的现象,姚岳良也一直为此事苦恼,可迟迟没有好的人选,眼下出兵无将,这可如何是好?如此想来,也只能遂了他纪良的心了......
姚岳良想来行事作风历来果决,衣袖一挥便道:“既然没人选那就让司徒空去吧!让此人戴罪立功倒是不错的选择!”
姚岳凡顿时急了,“侯爷!万万不可啊!司徒空此人狼子......”
还未等姚岳凡把话说完,姚岳良便是心烦意乱的打断了他,“行了,我意已决!牧笛在东南镇匪,郭兴则驻兵西北,至于其他的将军,也没一个我能放得下心的。要不然你放下你那督建朝天楼的差事去守边关!?”
姚岳良这么一说立刻就把姚岳凡塞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督建朝天楼的差事虽然说不上大,但是油水之丰厚令人发指,这差事可是他当初可是千请万恳才从姚岳良手中争过来的,此时此刻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对他来说已经翻不起多大水花儿的司徒空而放弃到手的金山银山呢。
纪良见姚岳凡当了缩头乌龟,心中嗤笑了一声,随后对姚岳良正色道:“王爷既然决议让司徒空前去镇守合北城西城郊,那还请王爷封个三品将军的官职予他,莫让巫平川笑咱们连一个三品的将军都拿不出来。”
姚岳凡指着纪良大声喝到:“纪良,你莫不要得寸进尺!”
不过姚岳良却深知此话纪良说的确实不假,朝中武将空职确实太多了,当初行那后悔事的确太过鲁莽,现在却是自食恶果,不仅将没了,余凤也逃出生天,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话些姚岳良自知却不言,他一直信奉“君王可犯错知错却不可认错”的古人古语。
不过这纪良如此算计......姚岳良再大度,被手下臣子这般算计,也不由得觉着心中膈应。
“罢了,这司徒空也算是命好,脑袋没掉倒是白捡了一个三品武官。拟王旨,暂封司徒空为骁骑将军,官居三品,回奉安之后立即发兵合北城,戴罪立功。镇守期间,若有半点战役失利,疆土损失,让他提头见!”
纪良抱拳,“臣替司徒空谢侯爷恩典!”
“嗯。岳凡,还有其他事?”姚岳良的表情管理的丝毫不见恼怒。
“臣弟暂无它事了。”
姚岳良点点头,随后转头望向纪良。
纪良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布帛,放在案前,道:“王爷,蜀国的事,也应该有个了结了。这是这些年来我在西蜀暗插的探子名单,臣自信,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不说把西蜀的天给翻囖,让西蜀天地大变倒还是游刃有余的!”
纪良在各国安插密探的事情姚岳良是知道的,不过他倒是不明白纪良为什么要牺牲多年来藏在西蜀的间谍,去强行让一个与舜国没有半点利益关系的西蜀变天,这并不合逻辑。
纪良自知姚岳良心中所想,笑道:“王爷,蜀国现在与我们是没有利益关系,但谁知以后又会如何呢?”
“蜀公刘踄今年已八十有二,病入膏肓,可膝下无子(曾有一子,被纪良派的刺客杀了。),以至于朝中动乱不堪。持权者异心纷起,为官者惶惶不安,为民者怨声载道,这正是发动暗子的好时机!”
“若是晚了,万一刘踄侄子刘和以其非常手段成功继位之后的话,很难不说蜀国不会成为第二个岳国。甚至,很有可能是第二个我们!”
(舜武王姚龙一生无妻无妾,晚年之时就因为没有王位世袭的继承人差点导致舜国分裂,幸好弥留之际想起当年年轻时有一些糊涂事,终是找到了一私生子姚木,然后就逝世了。之后,姚木凭借自己雷霆手段当上了舜王,之后舜国也是在他的治理下才开始渐渐缩短了和巫国的差距,是舜国历史上最为杰出的诸侯王之一。)
纪良继续道:“咱们舜国现在东有尽海,西有岳楚,南有赤海,北有巫山,往哪个地方扩张都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蜀国不同,虽然说他北有西猛,东有岳国,西是旷海,但是他的南边却是吴、魏、晋这三个小国,只要一旦蜀国内部一统,刘和必定会挥师南下,直取吴魏晋。到时候,本是任人宰割的西蜀顷刻间就会成为全夏朝土地最广的诸侯国,坐拥全夏朝西部七成土地,威慑天下。”
姚岳良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布帛,眼神闪动间,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将之与手中布帛一同放在桌上,道:“人选我就不看了,这件事全部由你负责。这玉佩是舜天佩,持此佩,舜国境内除本王外无人可以节制你。但是纪良,你千万记住,这件事情,可以不成,但绝对不能暴露!”
“臣明白轻重,毕竟这是一件......”纪良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他和姚岳良心里都明白的很。
姚岳良点点头,对于这种事情,纪良还是颇为的他心意的,“你明白就好。好了,若没事了,你们便都退下吧。”
既然姚岳良下了逐客令,纪良也不好再留,躬身向后退去,离开了书房。
但姚岳凡却依旧站在原地没走,他嫉妒的看着纪良离去的背影,扭头对姚岳良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姚岳良伸手制止了下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许说。”
“王兄!”姚岳凡不爽的唤了一声,见姚岳良不为所动,之后改口道:“好!我不说。可王兄你干嘛赐他舜天佩啊!”
姚岳良笑着看了眼姚岳凡反问道:“难道纪良的才干还配不上舜天佩?“见后者无言,他这才冷下脸,声音冰寒,”让蜀国变天的事太过重大,必须得让纪良心无旁骛的去做才行,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做的面面俱到,不着痕迹!我知道你和纪良之间有绊子,但关于这件事情,我劝你不要下昏招,否则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取去你人头。”
看见姚岳良如此认真,姚岳凡连连壮了几下胆子,小心翼翼的道:“王兄,其实依臣弟所观,就算让西蜀发展起来也无妨,能不能吞掉吴魏晋还是一个问题呢,就算吞掉了,它和我们之间不是还有一个岳国?咱们到时候坐山观虎斗不就好了?”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这次的“灵光一现”沾沾自喜,姚岳凡便被姚岳良铺天盖地的责骂给砸了个鼻青脸肿,“愚笨!坐山观虎斗?两虎相争必有一亡,你是想看谁吃掉谁呢?蜀若是胜了,咱们唇亡齿寒!岳若是胜了,咱们强敌在侧。你来说说看,谁应该赢?”
姚岳凡也是蒙了,他也没有想那没多,就是难得的觉得自己脑子突然好用,于是就想去卖弄那么一下,谁可知……
但他依旧不死心不死心:“额......王兄咱就不能在他们激战正酣的途中发兵吗?或者是等他们刚刚战完,趁他们两败俱伤之时……”
姚岳良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叫你平常多读些书,多用用你的榆木脑袋,可你干什么去了?只知道花天酒地。”
他对于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也算是没什么招了,只得细心解释道:“不管是在他们激战正酣的时候出兵,还是战完之后,我们都没有任何名义出名。兵出无名便是不义之兵!到时若是让巫平川高举义旗攻来,我舜国便是众矢之的,必将危矣!”
姚岳良解释的不多,但句句直击要害,透彻的让姚岳凡这有些不敢相信,他抹了抹泌出细密汗珠的额头,顿时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只好急急忙忙的随意找了个推辞便迅速的退下了。
深秋的长风微爽,却吹的姚岳良微寒,他站起身,他走到窗边,倚听着窗外沙沙,口中呢喃:“纪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