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芷兰斋玩了一个多时辰，千坊才出了宫。静水和深流先护送他随着他回了温侯府，回桑园复命。
午后的阳光照在大内的琉璃瓦上，映出片片金光，帝国的气象在金光里，愈显和泰安详。
梁公公回到延寿殿时，皇上李和已经在天启阁摹写《金刚经》了。这是李和多年的习惯，但凡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每天午睡之后，都要起来摹半个时辰鸠摩罗什译版的柳公权《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拓本。一则可以参悟经典，明心见性。二则于柳字的铮铮风骨、法度森严的庙堂之气中，修养秉性。不一刻，见皇上放下了御笔，梁公公走到近前递上一条温热的湿巾，又回手从小太监托着的漆盘上端下茶盏在一旁候着。李和拿着湿巾，擦了擦手，一手递给梁公公，一手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放在书案上。
“回来啦，小东西又来干什么啊？”李和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看梁公公，而是随手拿起那本金刚经，细细地品味起来。
“回皇上，是袁少保有密呈送过来了。”梁公公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双手呈给皇上。
“这些孩子啊，就不能让朕消消停停的过日子。”李和一边说着，一边拆了信来看。
原来，这信本就是写给皇上的，从梁公公这走，是皇上当年给袁彻的旨意，一为避人耳目，二为直达天听，奏请来得便捷真切。这件事只有皇上、梁公公和袁彻三人知道，其他人——包括花千坊都以为这是袁彻给梁公公的密信，全然不知这是皇上为了扶持和保全太子，密令梁公公和袁彻建立的消息通道。
“哎，都一把年纪了，还跟着掺和这些个事情，贺琏是不是老糊涂了！”李和看完信，往书案上一扔，稍怒。端起茶又喝了一口。
梁公公忙撤下茶盏，让小太监再斟些热的来。
“万岁爷，您消消气，你一动气，这刚才的经就白抄了。”梁公公一边劝着李和，一边收拾起书案上纸张和笔砚。
“孩子没什么动静，老的倒是动了念想，跟随朕多年的老臣了，怎么就不懂朕的心思呢！”李和余怒未息。
“老奴不知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老奴只知道我大魏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都指望着万岁爷呢。”梁公公虽没有看那封信，但听皇上说了这么两嘴，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但毕竟事关皇子贵戚，他是绝不会参杂个人意见的。在他心中，皇上就是天，而他，只听天命。
李和长叹了一口气，顿了一下，转身问梁公公：“太后身体可好？”
“太后凤体安康，还一个劲打听万岁爷的旧伤还疼不疼了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走，陪我去庆仁宫一趟，朕也有些日子没过去看望她老人家了。”
鱼鳞般排开得白云，在春风里被扯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长。
回皇城的官道上，春桃陪着林夫人坐在暖车里，眉头微颦，若有所思。
“丫头，想什么呢？”林夫人平日里吃斋念佛，心地慈善。春桃是她嫁给御史罗盛时的陪嫁丫鬟，两个人在府里自然最是亲近。
“哦，夫人，没什么，我也是瞎想，真没事。”春桃目光游离，言辞闪烁。
“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哥，思春呢！”私底下两个人的时候，林夫人和春桃从不分什么主仆，倒更像时姐妹。
“哪有的事，大奶奶的舌头怕不变成条咸鱼。”
“你个死丫头，你再不说，回去我就禀了老鬼，打你的醋鞭子。”
“我在想上湾那些个娃娃们唱的儿谣”说到这，春桃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什么儿谣？”林夫人本想打趣春桃，听春桃这么一说，顿时好奇起来。
“怀玉窑，宜兴嘴儿，桌子天生四条腿。齐山玉，核桃像，这个宝贝不寻常。”春桃这一路上嘟囔着这四句，此时脱口而出。
林夫人听了后，琢磨了片刻，就懒得再想下去了。“唉呀，管他时什么意思，等一下回到家里，你便说给老鬼听，他准能解出一大堆不挨着的给你听，就你这猪头，把耳朵想大了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说着，食指在春桃头上杵了一下，气得春桃张嘴就来咬她的手指，吓得林夫人赶紧缩了手，干咳了两声，示意前面还有赶车的家丁在呢。
罗府。一处并不奢华，但很雅致的庭院。青砖青瓦，白灰墙上留着年久的雨痕，一条条地错落着，水墨画似的印在上面。虽是朱漆的双开院门，却要必别家的窄上两寸。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府邸。
可罗盛，偏就时这么个低调谨慎的人，也正是凭着这份谦恭和内敛，二十五年间，从淮阴乡下，一路考进京城的农家子弟，成为今日可以睥睨百官的监察御史。
“你们这是又去了上湾吧？”罗盛从书房里踱出来时，正赶上林大奶奶和春桃从回来。
“就是闲了去看看。”林大奶奶一边应着，一边扯了春桃一把，“快把你听到的那首童谣跟老爷说说吧，别再把自己憋坏了。”说完，笑着进里间去了。
“什么童谣啊，还能把你憋着。”罗盛见林大奶奶进去了，心下爷放松了不少，登时没了家主的庄重，打趣着问春桃。
“老爷，爷没什么，就是在沽衣街陪奶奶逛街的时候，在庆丰轩门口听到几个娃娃唱的，我背给您听：
“怀玉窑，宜兴嘴，
桌子天生四条腿。
齐山玉，核桃像，
这个宝贝不寻常。”
春桃皱着眉头背完，两只充满疑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罗盛。
罗盛看着廊外蓝天里点点白云，刚才还堆在脸上的嬉笑在渐渐地消失，直到最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爷，您怎么啦，莫不是这童谣……”春桃不敢继续说下去，只蹑脚走到罗盛背后，轻轻地在他背上摩挲着，生怕一句话不对，惹了这活阎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