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再次醒来的时候,神色还有恍惚。
她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绣花的幔顶晕染,让她的回忆渐渐复苏。
她撑着手起来,隔着床幔的纬纱就看到坐在绣凳上的赵绥,还有旁边的武进。
男人侧颜冷肃却也掩不住那由内而外的俊美,不过那精致的下颚线条绷得有些紧,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沈瓷抿唇,身体虚弱的她只能靠在床头,轻颤着长长的羽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武进顿了顿,有些犹豫。
“接着说”,赵绥给自己沏了杯茶,却没有喝,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
“属下今日暗中将那药渣拿去了药坊,还特意寻了好几家询问,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赵绥敛眸:“如此也不可大意,每日药童煎药时,多派人盯着些。”
武进点头:“属下遵命。”
知道如今王妃醒了他留着也不方便,武进便请示赵绥退下了,临走时不忘贴心的关好门窗。
少了两人先前交谈的话语声,屋子里更安静了。
沈瓷捏了捏衣角,脑海里赵绥那张阴狠恐怖的脸和他温柔体贴的面容娇叠,剩下的全是恐慌。
手掌里摸到了坚.硬的珠子,沈瓷回了神,抬手细细的看。
这是赵绥的佛珠,是在万佛寺特意求来的,听武进说赵绥一直贴身戴在身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来了药庐,男人最是喜欢把佛珠绑在她手上。
沈瓷出神地抚了抚那佛珠上垂着的流苏,丝滑柔顺,搭着那一个个圆滚滚的佛珠,看起来倒确实是精巧。
“看什么这么入神?”赵绥唇角带笑,不知何时站在了床前:“既然醒了,先喝些温水。”
沈瓷垂眸,乖巧的接过那水杯,像是昨日的画面还没从脑海里消化,她变得有些害怕赵绥。
她抿唇,没敢看他:“谢谢王爷。”
沈瓷低着头,细细地喝着水,头顶的男人并未回复,她也分辨不出其中的喜怒。
倒是赵绥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触动了他心底哪根弦,他竟直接将杯子夺了过来,狠狠的甩了出去。
“砰!”瓷杯碎了一地,就连周围蜡烛的火光都因此不停的晃动。
沈瓷懵了,手还摆着原来的姿势,愣愣的坐着动都不敢动了。
这,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半晌,就在沈瓷僵着动作想要先开口时,男人说话了。
“阮阮,”赵绥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却带着颤音:“你到底怎么了?”
赵绥难以抑制的将人抱在怀里,这一天的煎熬等待仿佛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这几日赵琰登基,他只不过处理些零散的事宜,回来时就听到了浴池里尖叫声。
没有他的允许,外男根本无法进出浴池,即便是红襟也很少有机会。
所以当他冲进浴池,看到满池泛红的血水时,他的心都要碎了。
血水染红了少女的浅白的纱衣,脸色苍白的毫无生气,就那样软软地靠在池子旁。
那一刻赵绥才知道,他这一世重生的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唯独忘了护她。
赵绥不由将怀里的人抱的紧了些,眼神逐渐染上红意。
“我今天,看到,我后背的刺青了。”
男人趴在她肩膀上,所以沈瓷并没看到的表情,只怂的老实回答,生怕惹怒他。
见赵绥不搭话,她又开口问:“我…,那个后背的刺青,是你……”
“是我,那刺青是我一笔一划写的。”赵绥起身看她,随即又贴在她耳边:“既刺了我的名字,你便生生世世只能做我赵绥的人。”
他又笑了笑:“做了鬼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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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赵绥的话阴戚戚的,沈瓷记了好几天,不过难得的倒是没做那些奇怪的梦了。
秋日将近,屋子里凉爽了不少,本来房间里空荡简洁,不过因为沈瓷和赵绥住进来,屋子里多了些温馨的感觉。
木窗大开,沈瓷穿着一身桃粉色的罗裙,袖口是精致秀美的桃花瓣,接连着的缠在袖子周围看起来漂亮极了。
上半天沈瓷药浴之后,下午就在美人榻上躺着,手里拿了画本子,津津有味的看着,满是惬意。
赵绥淡笑着看她,眸中都是温浅的情意,不过一会儿没瞧着人,先前还在拨弄腕上佛珠的少女,此刻就已经浅息甜睡着。
微风清爽,屋子里还是有些凉的,他起身拿了件单薄的毯子,轻轻给人盖上。
赵绥单膝下跪蹲在榻前,细细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女,面色忽而有些凝重。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药浴吐血之后,他总觉得沈瓷的身子愈发轻瘦了些,脸色也不像往日那么红润了。
他捏了捏掌心柔白的小手,轻轻放在齿下轻磨。
许是那痒意惊动了熟睡的人,少女轻声嘤咛,让赵绥住了手上的动作。
沈瓷并未醒,只是稍微的翻动了些位置,一室静谧只留得她脚踝处的清脆的银铃声。
“王爷。”
赵绥猛然抬头,眼神锐利的带着杀意,看清是带着药箱的昔月,他敛了敛眸光:“何事?”
男人冷淡的态度,让昔月觉得有些难堪:“前几日听说王妃病了,今日特意来为王妃诊脉。”
“平日里探脉不是早间的事宜吗?”赵绥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动作温柔,他压低嗓音问:“怎么今日这个时辰才过来?”
“我……”
昔月语噎,欲言又止,总不能说她是故意为了来见他的吧。
她心中委屈,自己知道赵绥忙碌,成日里见不得他的人,每日他也是晚间才回来,而自己又不好意思过来打扰。
这几日听说了沈瓷在浴池吐血的事,赵绥竟然每日陪着人药浴,一直等到沈瓷安然无恙的出来才离开。
想想她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心里想的紧,又碍于脸面,不敢过来,这才寻了理由过来。
“昔…,这两日民女见王妃身子有些虚软,特意寻了些其他的方子,想为王妃细致的瞧瞧,可有什么隐秘的病症。”
她看着男人,语意恳切,眉目含情。
她自然知道赵绥最在意的不过就是沈瓷这个女人,若是自己堂而皇之的说来看他,肯定会被他拒绝。
赵绥果然动容了些,他压低声音:“过来吧”,他看了眼睡熟的沈瓷,似乎有些不放心:“动作轻些,莫要吵醒她了。”
这几日小姑娘精神萎靡了些,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爱玩了,好不容易睡着,可得仔细些。
“民女遵旨。”
昔月小布上前,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沈瓷,红唇阴冷的勾了勾。
虽每日都有诊脉,药也不见停的吃着,可是沈瓷的身子却不见好。
如果她没猜错,沈瓷定然是中了美人醉。
先前她只是试探,药浴时撒了些紫金兰粉,果然,这沈瓷的身子愈发不如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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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醒的时候,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种场景像是还是停留在她原先世界里一样,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浑浑噩噩的醒来。
“醒了?”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慵懒的声音,沈瓷察觉到他的手一直放在自己后背轻轻的拍,一瞬间眼睛有点酸。
“赵绥?”开了口,沈瓷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嗯,怎么了?”男人有些心疼,侧首蹭着她露在外面的小耳朵。
沈瓷躲了躲,整个人往赵绥怀里钻了钻:“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她明白自己不过是一缕芳魂,连个实实在在的人都算不上。
又或者在这个虚幻的世界,可能一切都是虚无不存在的,可她却仍旧异想天开地想着,要是自己真的是赵绥心里的人,就好了。
毕竟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真的是太让人留恋了。
赵绥笑了笑,虔诚地轻吻她的发丝:“怎么会呢,我要找的人,是我的阮阮,不是沈四。”
他知道她的担心,如今的赵绥对于沈瓷而言,不过是那个位高权重的靖南王,这一切的不真实,或许她还有些难以接受。
“是不是觉得闷了?”他突然想起今日昔月的话,问道:“明日带你出去看看这京都的花灯,如何?”
沈瓷还有些泄气,不过听他说出去玩,倒是来了些精神:“好呀,好呀,可以出去买好吃的吗?”
夜色里烛火摇曳,少女睡眼惺忪却是难掩的万般星辰,赵绥看痴了些。
轻刮那小巧的鼻尖:“嗯,可以随便吃。”
赵绥额头抵住她的,温润的笑了笑:“你夫君有的是钱。”
比起男人的厚脸皮耍情调,沈瓷渐渐觉得自己这多愁善感的有些多余了。
既然书中对于赵绥这个反派的爱情结局已下,自己只能顺着这剧情来。
这样想想也就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她笑了笑,嗓音甜甜的:“谢谢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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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萧瑟,药庐的里间的人儿倒显得有些冷清了。
昔月的房间里还挑些灯,此时沐浴完之后的她,青丝揽在肩头的一边,灯晃烛动,倒是也瞧出不少媚人的姿态来。
她捻着素手拿起桌上的白色手帕,勾唇笑容诡异。
手边是雕花的香炉,细烟缭绕的人模糊不清,可是那清新淡雅的茶桑花味儿却愈发浓郁。
昔月拿着帕子在香炉处晃了晃,再摊着绣帕看时,那帕上透着魅蓝色的血迹已然殷红。
她笑了笑,心中了然。
果然,沈瓷还真是中了这美人醉的毒,也不知道她这是得罪了哪些人儿,竟然中了如此毒辣而又隐秘的毒。
美人醉,顾名思义,此毒无色无味只靠花香为毒,融入骨血也很难察觉,毒入骨髓也不会显脉,根本很难察觉。
而此毒只对女人有效,若为毒显,便是与男人交.合,此为药瘾。
瘾毒发作,不消三日,大罗神仙在世,人也会香消玉殒。
先前诊脉她也只是猜测,如今毒已入骨髓,沈瓷病入膏肓也探不出病症,不如自己助她一臂之力,送她升天,也不枉两人相识一场。
昔月对着铜镜梳妆,笑容肆意。
既然赵绥舍不得碰他的心肝宝贝儿,不如她做个顺水人情,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