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龟孙儿,是不是对爷爷我有啥意见?”老人抹了抹洒了满脸的酒水怒声问道。
抬着轿子的四个年轻人皆是一脸无辜的看着老人,等到老人回过头去对付手里剩下的酒水的时候,四个年轻人对视一眼,掩着嘴偷偷笑了笑。
解气!
一天之前这四个年轻捕快被老猫派去接自己的师傅出山,从金陵出发的时候几个年轻人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尊容,在见到这个老人之前,他们对老猫师傅的形象做过无数的猜想,能教出老猫这样的弟子,师傅该何其的出色?
后来他们见到了这个不仅个头矮小还驼背的老人,老头用斗鸡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老头跟他们自己在脑子里脑补的风度翩翩形象有很大的出入,但是江湖上不都讲究一个真人不露相吗?
但是他们一路上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渐渐的发现这个老头跟本就不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而是个真真正正的无赖!
老头儿上路之前,说自己的年纪大了腿脚不好非要坐轿子,几个年轻捕快也不敢怠慢老人,立刻就去找了一辆马车,找到马车之后老人只看了一眼就双手叉腰开始骂街,说马车不透气,几个小兔崽子想要闷死他。
最后四个人抬着一把太师椅才算了事。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一路上老人都在絮絮叨叨的问东问西,开始的时候充当轿夫的捕快们还都会出于礼貌的回复两句,后来就不在回应了,老人见没有人回答他,就开始一个人自言自语,四个年轻捕快被摧残的都怀疑自己的耳朵里是不是进了几只苍蝇。
不仅如此,在一路上老人还厚着脸皮问捕快们讨了好几次银子买酒喝,本来以为老头年纪这么大了,想必不胜酒力,也就喝个一两壶了事,却没想到老人竟然拿酒当水喝,硬生生的喝干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银子。
几个年轻人要不是看在老头年纪比他们四个人加在一起还要大,并且还是老猫的恩师的份上,真恨不得在那张越看越气人的老脸上狠狠的印上几个鞋印儿!
于是就有了四个人心照不宣的在路上故意颠簸几下,这不,颠了那个老混蛋一脸酒水。
老猫早早的就在城门口等待老头儿了,在来之前他特意去审了一下十恶不赦,十恶不赦承认了是第一个死者花了大价钱去雇他们杀陈庆之,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十恶不赦交代的两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掮客在付定金的时候明确告诉了他们杀人的时间和地点,并且要求他们严格的遵守。一般在江湖上买家花钱买的只是一个结果,多数时候会限定一个杀人的期限。在规定的期限内杀掉目标人物,不过问杀手的杀人时间、地点、手段,这是江湖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在这场针对陈庆之的刺杀中,这个规矩被打破了。
再者就是掮客只负责在买主和杀手之间牵线,订金一付就是买定离手,生意与掮客再无关系,但是老掮客竟然亲自出现在了刺杀的现场,这是掮客行业的大忌,事实却是老掮客不顾自己触犯行业大忌,出现在了河边。
现在老猫手里所有掌握的信息都指向了那个神秘买主,老猫甚至一度怀疑陈庆之就是那个神秘买家,自导自演了一场刺杀,这也是目前最合理的答案。
老掮客是死于刀伤,虽然与赵石磊所受的剑伤不同,但也不排除陈庆之故意为了混淆视听用刀杀人。
这也是他要把自己的恩师请到金陵来的理由。
那个老头虽然……是有那么一点不修边幅,但是并不妨碍那个老头子是天下最有名的仵作。
在老头年轻的时候,得过一个“兵器百晓生”的绰号,号称老人在验尸的时候只要看过死者伤口一眼,不论是死于多么罕见的奇门兵器老人都能一口说出来。
老人骂骂咧咧的身影出现在了老猫的视野里,老猫连忙迎上去竖起大拇指夸道:“徒儿老远就看见了师傅,师傅还是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四个灰头土脸的年轻捕快面面相觑,脸上涌出佩服的神色。
老大就是老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马屁拍的……相当清新脱俗。
“说吧,找老夫什么事情。”老人拉开公鸭般的嗓子没好气的说道。
“瞧您说的,没事就不能看看您老人家?怎么说您也是我的授业恩师。”老猫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拉倒吧,你小子一撅屁股我还能不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要看我不去我那里,费老鼻子劲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到金陵来?”
“这不是要请您和金陵的好酒吗?”老猫谄媚道:“我实在是想孝敬师傅,金陵的好酒太多了,这不是想每一种都请师傅尝一尝吗?这就把师傅请到了金陵。”
四名捕快看到老猫谄媚的样子同时捂脸,真是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弟。
老头明显有些心动,对打着小算盘的老猫翻了一个白眼道:“尸体在哪儿?无功不受禄,先看尸体再喝酒。”
“得嘞,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可没逼您。”老猫的嘴角微微勾起,偷偷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
老头看了老猫一眼,双手负后向前走去,头也不回的悠悠说道:“要不还是先喝酒……”
“师傅,咱不带耍赖的。”老猫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脸色一绿道。
老人拨弄了一下尸体,在他的面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这段时间以来的四具尸体,老猫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他相信要是说全天下除了他老猫以外还有谁能从这几具尸体上看出什么别的门道来,那一定是眼前的这个老头。
“你怎么看?”老人枯竹般的手指轻轻摸过赵石磊咽喉上的伤口出声问道。
“那个老头死于刀伤,应该是一把一尺左右的短刀,但是我感觉另外的三具尸体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老人笑着摇了摇手指,高深莫测的说道:“徒儿,这一次你把你师傅我找来,是你干的最明智的一件事情。”
老猫知道自己那号称兵器百晓生的师傅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那个老头咱们暂且不说,那个像是被无数钢针扎成筛子的尸体咱们也先不看,就看这两个死因都是一剑封喉的死者,你说的没错,这两剑无论是出剑的速度出剑的角度,甚至一些用剑的习惯都极其相似,就连手里的配剑恐怕也都是天下有名的配剑。”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说,这绝对不是出自同一剑客之手。”老人语气坚定的说道。
老猫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怎么说呢,这两名剑客都是厉害角色。”老头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说道:“其中一名剑客有股匠气,他工于每一招每一式,日复一日的重复,所以他的每一招都很板正,风格稳重如山;另一名剑客则充满灵气,不拘泥于招数,纵情于剑,极情于剑,风格盛气凌人。”
“这个浑身像是被钢针扎过一样的死者,应该受的也是剑伤,应该是那名灵气剑客的手笔,就是可惜了,死者死了有一段时间了,看不出来剑客是怎么把人打成这样的。”
老猫苦笑着说道:“那天下雨了。”
老头儿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恍然大悟,诧异问道:“用雨水做剑?”
老猫点了点头。
兵器百晓生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芒,作为仵作的四十多年来,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兵器,也从各式各样的伤口和兵器上看到了他们主人的影子,也算是阅人无数。
但用雨水做剑的,还是第一个。
老头难得的叹了一口气,对老猫说道:“徒儿,有机会带我去见见这个人。”
“还有,这两个剑客之间可能有渊源。”
老猫神情凛然。
老猫站在了星月卫在金陵的府邸前。
他很疑惑,他不知道李云深找他的究竟有什么意图,他和星月卫之间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难道是因为自己之前频繁的扣押陈庆之惹怒了李云深,现在朝自己讨说法来了?
就算陈庆之洗清了嫌疑,老猫也不准备放人,师傅说陈庆之和杀人的剑客有关系,他准备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想到这里老猫皱了皱眉头,如果星月卫真的在这个时候问自己要人那还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他到底是放人还是不放人?若是现在就承认了陈庆之无罪而放走他,以陈庆之的闲散性子,恐怕在想找他就难了。
“李大人召见下官有什么事情?”老猫不管三七二十一脸上先挂起标志性的谄媚笑脸问道。
江湖上都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真的跟李云深谈崩了,看在他笑的这么灿烂的份上,李云深总不至于抽他吧。
“神捕客气了。”李云深挥了挥手笑问道:“神捕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目前……来看,星月卫的陈庆之是最符合凶手条件的人。”
李云深的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道:“尽管我相信我星月卫的每一个人,但是神捕放心,若查实凶手真的是星月卫里的人,我李云深绝不姑息。”
老猫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李云深会这么说,这是在心里已经认定了陈庆之是凶手?李云深不仅不替陈庆之说话,还让他去大胆调查?
这是要把罪名在陈庆之身上彻底按死?
“那我就不打扰神捕查案了。”李云深对着官帽子比他低上很多的老猫深深鞠了一躬道:“请务必给金陵百姓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