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河畔幽光渐多,墨色的河水中游弋着许多赤舟,应有好多听话的孩童放了舟归家了。平日里死寂的河水,今日却泛起了波浪,运着各家的小舟往东去了。街上还有好多孩童三三两两的在打闹,也有不少孩童同楚楚焉巽一样正蹲在河旁,将一直捧着的小舟往水中放去。
赤纸折就的小舟,需滴入家主的腕血。秦父的两滴血正巧对称的滴在小舟的两侧,看起来倒像是小舟张了双眼睛。
楚楚来时便想,这舟若是真载着生灵,定是个比她还要俊俏百倍的姐姐,因着这意外滴就的一双目实在让人觉得惊艳。
两只小舟同放舟的两个小人一般,也是结着伴的,不慌不忙地跟随着舟队。因着河面并没有结伴的纸舟,所以很好辨认的。两人安静地蹲在河畔盯着载灵舟往东漂去了,怀着好奇的心情想去探探它的目的地,可是终究还是飘远,看不见了。
楚楚想起自己曾经问过二哥哥,这地府是何模样,这黄泉又是哪里的山泉,秦月涌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同她讲了个故事。
传说,一位仙者爱上了凡界的一个姑娘,两人常常在凡间的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幽会。可是他们并不满足于现状,总想着日日待在一处,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仙者便在天界寻了个偏僻不为人知的地方将姑娘藏了起来,但凡有空闲便来此看姑娘。
然,后来仙者却不常来了,姑娘仍是盼着,盼着。
凡人不似仙者,终究只有几载年岁,神仙的寿命长,他们已经习惯了恒久的时间,总是不会介意今日明日之别的。待仙者处理完手中的急事再来寻姑娘时,姑娘却早已化为白骨,没了音容笑貌。
仙者悲痛欲绝,想尽办法让姑娘复活,搜遍了古籍才寻到了一个或可奏效的法子。凡人故去后,魂灵多是游荡在世间,无所归处。若是造一个地方让魂灵聚集在一起,或许仙者还可以再寻到姑娘。
满心期待的仙者拔了根仙骨造了地府,零散的孤魂皆被这丰厚的仙气吸引聚集了起来。功夫不负苦心人,仙者终于在前来的魂灵中寻到了姑娘,可是姑娘却早已心灰意冷,失了那颗深爱的凡心。
姑娘对他很尊敬,那般客气谦恭就像是两人只是陌生人,能够铭记往日深情的如今就只剩仙者一人了。仙者自知有愧,便将整个地府送与姑娘,姑娘收了,却关住了地府与他界互通的大门,从此仙者再也进不来,姑娘再也出不去了。
姑娘搬了从前常与仙者幽会的那座山上的山泉,取名黄泉,命来地府的人皆饮下这泉水做就的汤,自此红尘往事再不介怀,铭心情爱至此而终,生前的喜怒哀乐全都忘却,且在这漫长孤寂的地府寻个落脚的地方。
故事很凄美,楚楚完全被吸引住,却忘了刚才的问题,只是觉得这姑娘实在有些无情,仙者实在值得可怜。
狱河畔边,愿恶鬼食了舟上的生灵再无执念,且安心往地府去吧。
旁边的男孩立了身,温和地说道:“我们走吧。”那声音好像融在风中,略有些飘渺。
倾身仍在寻舟的女孩听了声,虽是有些不舍,还是应了声“好。”
归去的路比来时轻松了许多,这次是楚楚先牵了手,两人已然习惯彼此手心的温度。焉巽手中的灯仍旧晃晃悠悠,但两人的脚步却愈发坚定,焉巽突然想起娘亲在他临行时说的那番话,“拿这钗定楚楚为你媳妇”。
一如此想,脸又红了起来。楚楚侧脸看见神情有些奇怪的焉巽,稚气发问:“焉哥哥,你的脸,红了。”说的时候还一脸纯真的指着他绯红的脸颊,“像是晚霞宿在你颊边。”
有些窘迫,焉巽赶紧抬起另一只手遮了脸上的异样。“那个,就是有点冷。我们快些走吧。”
楚楚自是无法知道焉巽此时为何如此,只当是寒风吹红了脸颊。
夜色骇人,秦府离得近些,焉巽便同楚楚先去秦府。原先定的便是秦焉互换,如此一来,如今去秦府见到的该是焉巽的双亲。可当二人进入院门时见到的却是一家陌生人,一个看起来十分尊贵的人正在前厅饮酒,旁边围着三五个美娇娘。立在旁边的仆人有七八个,皆是低头不语,看起来是极害怕那饮酒之人的。
焉巽见到这番春光的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遮了楚楚的双目,这种场景实在是不适合还未出阁的女儿家看的。有趣的是,后来离了焉巽的楚楚却是极喜欢去这花柳之地的。
厅上那人正饮的欢愉,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两个小娃娃。开口的是焉巽,极力装就成熟稳重的样子,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未听见,还是旁边的美娇娘提醒,这才眯着眼睛看向门口的两人,“你们又是谁?”许是有些醉,说话的时候,杯中的酒皆洒在身上。一旁的人欲上前处理,被他摆手拒绝了。
楚楚好奇心作祟,悄悄地拨开了遮住眼睛的手,见到厅上场景,惊的下巴都掉到胸前了。厅旁的那个花瓶里原本插的花被人拔了,如今被那人当作吐污秽之物的容器。四顾皆是不识之人,不安感陡然上升,攥着焉巽的手更紧了。
“你们为何在我家厅堂,我爹爹娘亲呢?”却见那人伸头往前探去,想看清楚说话的女娃娃,语气轻薄地回到:“原来你就是秦然的女儿,倒是俊俏。只是年纪有些小,再大些还可以考虑讨过来做个侍妾玩玩。”
“你,”焉巽登时怒火燃起,可因着堂上人的身份不明,又不好发作。愤怒往内压去,气的直发抖。指着那人,骂道:“你无耻。”
却见那人搂了旁边美娇娘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那美娇娘娇羞的捶打他的胸口。他倒是无感,张口接了另个美娇娘递来的紫晶葡萄。
“你又是哪位啊?”语气轻飘飘的,完全不把对方当回事。
“你无需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为何在此?”
“我为何不能再此,你们这边的中元节不是讲究互换府邸吗。本皇子看中了秦然家的了,自然就过来了。”回答的时候只是时不时的瞥了一眼堂上的小娃娃,另只手又揽了个美娇娘,一会接下这位递来的吃食,一会又饮下另位杯中的美酒。眼神在美娇娘的胸前流转,偷偷行龌龊之事。
“那原先换的那家呢?”焉巽的语气越发急迫了,心中十分担忧自家的父母。
桌上狼藉,正坐的人抬眉,眼角带些被打扰的不悦:“你这小子够了吗?本皇子没空跟你玩问答游戏。”
焉巽终究是个小娃娃,见堂上那人眼角的杀意,胆怯的不敢再追问,定在原地不动。堂上那人展了皱眉,在旁边美娇娘的颊边亲了一下,不理他们了。
“楚楚莫怕,我们自己去寻。”轻轻的拍拍藏在身后的楚楚,转身携着她手往焉府跑去。
府门紧闭,焉巽同楚楚方才就闻见了浓郁的血腥味,这味道随着不断接近焉府而加重。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压在胸口,往门前走的步伐迟缓了许多。上了台阶,站在朱色大门前,焉巽倾尽全力推开了大门。
正门的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尸体,从身下流出的血渗红了土壤,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赤色,刺眼的,触目惊心的。
“爹爹,娘亲。”焉巽哭嚎地冲了进去,翻看每个血红的尸体。想去确认自己的父母是否在这众多上午尸体之中。
楚楚木然的跟在焉巽后面,尸体挡住了道路,每走一步都要格外注意脚下,小心地寻着缝隙前进。环看四周,往日的安静祥和如今凄凉的瘆人。
焉母常常拾掇的那几盆花摔在地上,瓦盆碎了,露出漂亮鲜花丑陋的根部。两侧的矮树丛被血迹溅到,翠色中生出许多红色,像是暂时驻足的蝴蝶,凄美的,突兀的。焉巽还在翻找,每翻开一具尸体就伤心一分,府中人少,但是待焉巽都是极好的,如今看着他们再也不会生出变化的模样,他越来越希望这些都是假的,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爹爹娘亲还会在身边安抚他。
翻找了一番,院子里的皆不是焉府焉母,入前厅。如同前面的场景一样,这里也趴着许多尸体,正中间的两人的服饰与旁人不同,楚楚认出那是方才还唤自己入席的焉母以及问及自家爹爹身体的焉父。
身旁的焉巽疯了般冲过去,抱起焉母,想将她晃醒。可是尸体渐渐随着夜冷了,僵硬了,不会给予他回应了。
空中无星,呼啸的风声夹着焉巽的哭声,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