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获胜,清扫战场,接下来紧要工作就是救护伤员。
医官葛方以及医士原来以为要救治数百人,十六个学徒、帮工都带着从桐庐县采办的满满的药品和器械,谁知道伤亡如此之小,他也是大喜过望。七个医官、医士,十六个学徒,料理七个轻伤员,一个重伤员,绰绰有余。古代随军医士不足,技术业有限,多数时候,轻伤员靠自救,重伤员只能给一个痛快了。哪家军队会有这么豪华的军医队伍?
既然医士人力有剩余,朱汉旌就很慈悲地让学徒给俘虏中的伤员学着裹伤。朱汉旌母亲一族是医生世家。朱汉旌知道,医生的技术都是靠实践攒起来的。被俘虏的伤员有给裹伤就是很好的待遇,让这些学徒多多练手,也少死一些人,岂不是好事?
审讯战俘是重要情报工作手段。
朱汉旌带人详细讯问了俘虏,问清方腊军目前的编制、组织、人数、军备、服装、将领、补给等情况。
据俘虏们供述说:方腊目前已经僭越称帝,年号永乐……
朱汉旌突然大喊:停,停,你说什么?年号永乐?
那几个俘虏吓了一跳,连连磕头:“不敢说谎,不敢说谎!确实年号‘永乐’!”
相师李冉皱眉喝道:“是伪年号‘永乐’!”
几个俘虏以为触怒了这个凶神,都是磕头出血,几乎是哀嚎着回答:“是伪年号,是伪年号!”
朱汉旌倒不是觉得俘虏们大不敬,而是听到“永乐”年号,本能想起那个派遣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永乐皇帝朱棣。俘虏和相师反复确认年号“永乐”,他才哑然失笑:对了,历史上第一个用“永乐”年号的,是这个方腊。
朱汉旌挥挥手,温和说道:“别磕头了,磕坏脑袋了!慢慢说下去。”
俘虏们相互补充说:方腊自封皇帝,于是立了太子,封了皇后,手下分封了军师、丞相、许多大将等官员。目前方腊军四处出击,扩大占领区,每到一地,就掳掠人口,抢夺补给。
目前方腊军人数有多少,俘虏们说不清楚。至于军备,方腊军歼灭蔡遵官军,占据睦州以后获得铠甲、军刀和弓箭,但是这些被歼灭的前锋身上都没有铠甲,据说是不习惯披甲。
乱军不披甲,朱汉旌能够理解。即使是在后世反复安全教育大环境下,工地不戴安全帽的员工也是大把!
朱汉旌继续审问下去。俘虏们所知有限,只知道军师汪公老佛是一个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人;宰相方肥很有福相;方腊有一个族妹当了大将,叫做方百花。方百花年轻,容貌艳丽,却心狠手辣。其他官员的情况就讲得不清不楚了。
朱汉旌又向俘虏们问清楚了道路,沿途居民点、地形之后,收了四个有决心有能力要反正的俘虏当向导,把其他俘虏交给县衙班头关押和继续审问,救出来的三十多个年轻女娘也后送桐庐县安置。
这些女娘哭哭啼啼,诉说着她们被乱军强污裹挟的经历,实在是让人心碎。有些女娘哭求回家,因为战事未了,也只能先后送安置。其中有几个女娘的娃让乱军杀了,此时哭天抢地,要找乱军俘虏报复,那歇斯底里劲儿得张松等大汉才能控制住。
兴亡百姓苦!
这就是大宋,贼老天怎么就把我穿越到如此乱世?羊驼!
审讯完,朱汉旌转头问身边的相师李冉:“先生,您有何高见?”
李冉撇撇嘴,不屑地说:“方腊气数尽矣!”
李冉说:自古以来,扯旗造反都是朝廷大忌讳,僭越称帝更让朝廷如鲠在喉,必定倾全力镇压。方腊只不过占据有数的几个州县,就敢称帝,目光短浅,可见一斑。
李冉说到这里,神秘一笑,低声说道:“上天有意成全王子。王子万里蹈海归来,就擒了伪帝,灭了伪国,此为封侯拜相之大功!”
朱汉旌被他说得心里活动起来,暗暗想:对啊,历史上方腊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草莽神棍。趁着他刚刚称帝,滥封百官,急于招募人马,不妨……
朱汉旌挥手让其他小卒远远退开,只留下心腹孙大哥和李冉,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李冉听得色变,颤声道:“不可行险!”在李冉想来,千军万马中取上将军人头是巫术,哄哄愚民的鬼话而已,切莫当真。
孙大哥倒是有些胆色,拧紧眉毛道:“俺做得,王子做不得。”孙大哥人狠话不多。他是猎人,自小上山猎过虎豹,气血方刚,觉得方腊还能比虎豹更可怕?可这王子长得白白嫩嫩,分明是一个文人,如何能成?审讯时,他就旁边警戒。孙大哥听俘虏供述,再回想那方腊军中,似乎没有什么人才,行军作战又混乱不堪,所有兵卒都是拉丁得来,又广纳投靠,他觉得真要是冒充投靠,倒也不妨。
孙大哥想想,皱眉头补充说道:“大不了,俺们几十个死士当做去哨探,混得过去就混进去,不成就退回来。”
李冉连连摆手,惊惧说道:“王子贵重,不可行险。”
朱汉旌倒自觉无所谓。后世化妆侦察的戏码早看烂了,这种初建的农民军组织混乱,又渴望贤能入伙,要是自己伪装投靠之人,也不是什么冒险的事情。历史上方腊一路打,一路收,我记得方腊还收入一个了不起的太学生叫做吕方,很受重用呢。
当下,朱汉旌让孙大哥去把另外张松、吴路生这两个猛人叫过来商议。张松是屠户,吴路生是私盐贩子。两人都是大胆亡命之徒,全然不怕行险。倒是相师李冉听得好生担忧。相师嘛,平素惯于说些虚无缥缈的鬼话哄骗他人,可心里透亮:千里之外去人首级之类的传说,都是愚民之言,谁又能做到?王子怕是有去无回,自己少不得另谋出路!
朱汉旌不知道他起了异心,只当他心情紧张,笑着安抚:“先生且安守大营。这等行险举动,不该先生去。”在朱汉旌看来,以自己后世看过那么多情报影视剧的底子,穿越千年,去欺负不懂特种战的方腊,还不简单?
大计已定,相师李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也不好说些什么,行礼退下。
花坪山下,临时码头上,小鱼儿指挥水军,忙着装船。所缴获财物,每五十个士卒随机抽一个代表、一个清点,在代表监督之下,粗粗清点。一时不好清点变现的财物,打包后送去禁军大营,再详细清点变现。这样的做法,人人都服气。在此之前,无论乱军、官军,缴获都是混做一团,随便划拨,各自抱走一份。分赃不匀,总是诱发军营之内斗殴。
要是朱汉旌在此,少不得要怀疑这个小鱼儿为何如此有分赃经验?
方十九所部一路走一路抢,沿途抢劫了大量鸡鸭猪羊米粮,此时都便宜了朱汉旌,让朱汉旌所部饱餐一顿。
全军饱餐之后,朱汉旌把亲兵、各级军官都拢在一起开个会。夜已深,众人围着篝火,边烤火,边喝热汤,还有大肚汉如张松等,还揣着大块肉食,不时拿出来啃一口。人人脸上都是欢喜,一副士饱马腾的样子。朱汉旌站起身来,双手压下众人的议论,说道:“方腊族弟被杀,士气稍挫。可听俘虏说,方腊如今有战将百员,拥兵十万。我觉得并不夸大。特别是方腊夺取睦州之后,获得人口九万,现钱折合数十万贯,实力暴增。族弟方十九被杀,前锋受挫,方腊肯定要来报复,如何是好?”
众口纷纭。有人说要在此列阵迎敌,凭借强弓硬弩守住象山;有人说我军辎重不足,兵力不足,敌军势大,不能长期据守,建议撤退到桐庐;又有人说桐庐地势平缓,处处可渡,无法据守,建议退到富阳。
朱汉旌举手下压,示意众人停止讨论。将领身先士卒,首战大获全胜,人人各有奖赏,众人对他已经信若神明,他一举手,众人当即闭嘴,只把眼光投射于他身上。
朱汉旌转身,并指,用力指向身后,高声吼道:“本王子身后,就是桐庐,就是富阳,就是杭州!就是尔等父老乡亲!就是尔等妻子儿女!如尔等所见!方腊乱军一路来,一路裹挟民众,所过之处,米粮禽畜,一概充作军资!男丁全数裹走,女娘惨遭强污,三尺娃儿不能随军就往井里扔!倘若乱军杀入桐庐县、富阳县、杭州城,尔等家眷,岂能保全?再者,本王子番邦归来,尚且为民奋战,尔等还有何脸面退缩?决不后退,因为身后就是亲人!”
众人心头热潮澎湃,哄然大呼:“决不后退!”
朱汉旌又高声说道:“经过首战,尔等也知道,方腊乱军人数众多,看似强大,却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我军甲胄齐备,枪矛锐利,硬弩可百步杀人!只要尔等奋勇向前,方腊乱军,土鸡瓦狗耳!岂是我军对手?儿郎们!保家园,卫乡土,就是保亲人!某一个番邦王子,尚且不惜此身,尔等还有怕死的吗?”
众人齐声高呼:“不怕,不怕!”
朱汉旌大手一挥,指着睦州方向,说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早早出发,精选几十勇士,随某哨探睦州去!摸清敌军虚实!若是敌军混乱,趁机西进!”